“可不是嘛,”老太太给惠姐和阿混让座,“他整天唉声叹气,还能不老?现在眼也花了,背也驼了,画也画不好了。”
曾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国家蒙尘,黎民多难,上海沦陷,杭州沦陷,南京沦陷,我们两个老朽,象丧家之犬一样,一路奔波流浪,到这里投靠亲友……唉,你还怪我叹气,不提这些了,小惠,你近些年怎么样?成家了吗?”
“成家了,孩子和先生,都在重庆。”
“那就好,那就好。”
惠姐打量着这间狭小的住室,屋里摆放着农家常用的黑色板柜、竹椅,收拾得很整洁,木柜上放着几包绘画颜料和几张宣纸。她问:“曾老师,师母,你们避居到此,靠什么为生呢?”
“村里有我一个亲戚,经营着菜园,”曾老师摘下眼镜,“我平常去他的菜园里帮忙,逢集市的时候,我和你师母,就去卖些蔬菜……”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惠姐听着有些啼笑皆非,“老师,您是国内知名画家,却沦落到卖菜为生,这……珍珠蒙尘,这是怎么说的呢。”
“卖菜倒也无所谓,靠自己的力气谋生,却也不丢人,可让人难受的是,卖菜就能安生了么?大兵们连抢带夺,欺侮百姓,稍不如意便加杀戮……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眼看着国家锦绣河山,遭敌寇蹂躏,我等草民百姓,日受荼毒……”曾老师语调里越来越愤怒。
说到这里,老太太在旁边悄悄拉了他一把,曾老师猛然醒悟,闭口不再说下去。又叹了口气。
惠姐笑了笑,“老师,离乱岁月是非多,小心谨慎是没错的。不过您二老放心,我们不是汉奸,和您一样,都是有良心的中国人,眼下,国家蒙难于战火,有些软骨头投敌事敌,苟且偷生。但我相信,更多的人正在以各种形式跟敌人战斗。拿我们班的同学来说,据我所知,有人在给日本人做事,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信仰,但是我还知道,大多数同学,都走到了抗日杀敌的行列里,去年,有两个同学,已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他们虽然死了,但英勇壮烈,浩气长存。”
“小惠,说得好,”曾老师神情又激动起来,使劲攥了攥枯瘦的拳头,“前些时候,有个熟人给我传话,让我重新出山,给日本人作画,出掌南京书画院,我坚决不允,小惠,咱们都是有文化,有气节的中国人,民族败类绝不可做,我和你师母几次搬家,也是为了躲避他们。宁可卖菜,绝不事敌。”
“老师,您做得对。我们向您和师母致敬。”
“可惜,我老了,再也拿不动枪。”
“不,老师,为国尽忠,不一定非得拿着枪炮去冲锋,眼下敌寇施行全面统治,各个领域都是战场,咱们文化艺术届,还有教育体育届,都可负起保家卫国之责,只有大家有决心有勇气,都一样能为抗战出力,报效国家。”
“好,小惠,这些年,我总算听到让人舒心的话了。”曾老师频频点着头,脸上绽出了笑意,“今天真高兴,小惠,只要能为抗战出力,我一定不惜余生。呵呵。”
阿混坐在旁边,瞅着曾老师,眨巴着眼睛问:“曾先生,刚才您说,卖菜的时候,常有鬼子汉奸连抢带夺?”
“可不是嘛,不光卖菜的时候遭殃,我们亲戚家的菜园子,也常有可恶的兵痞光顾,象畜生一样吃喝糟蹋,横抢竖夺。”
“是吗?那可太好了。”
“啊?小伙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