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等到女帅亲自开口问?
然而花寻欢没有再说话。
太史阑竟然也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看天边夜色被曙光一点一点染亮。
大约半刻钟之后,她开口,语气有点萧索,“寻欢,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了么?”
花寻欢默了默,她身后属下焦灼地看着她,要不是在太史阑面前不敢,就恨不得上前一步,赶紧捅她提醒她了。
难熬的一瞬静默之后,所有人都听见花寻欢开口。
“没有。”
语气竟然也是萧索的。
四面有低低的抽气声。
太史阑仰头——天快要亮了,想必此时季宜中也已经看见晏玉瑞人头了,如果季嫦再出事,他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丽京,终于要迎来一场直逼中枢的战争。
这是命。
“那你继续追查吧。”太史阑最终淡淡地道,“在没查出结果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我会让我的卫士过来协助你。”
这是将花寻欢软禁的意思了。
花寻欢并无意外之色,躬身应是,又道:“卑职稍后会向陛下递折请罪。”
太史阑无可不可一点头,策马转身,她还要赶去城上,不知怎的,她有点不放心去追宗政惠的容楚,心里一直砰砰地跳。
马行出三步,她听见身后,花寻欢忽然低而且坚定地道:“大帅,他犯过的错,我不会重来。”
太史阑顿一顿,马上肩背端平如线,随即她一扬鞭,乳白色的晨间雾气在她鞭间荡散,她的飞马已经跨越晨曦远去。
留花寻欢在原地,静默伫立如雕像。她身后属下们,失望又不解地叹息离去。
花寻欢沉默良久,慢慢抽出袖子里一封信。
信上娟秀字迹,是她生平最厌的人的手笔。
“五越之主后裔将下召集令起事,五越合并在即。五越多年来,一直以我中越为主,如何能令远避江湖多年的草莽窃据大权?如今你既身居丽京戍卫要职,当可为本族尽一臂之力……我等已经已经和西局乔指挥使联系……但望你善知时务,与乔指挥使配合,里应外合,杀南齐双帅,夺南齐中枢。外有十五万天节,内有守卫京畿之京卫,丽京,你我指掌之间矣……事成之后,全族迎你衣锦荣归,为五越公主,我将立誓百年之后,必传大位于你。另外,听闻当初传国佩,被流落在外的刀氏族人携往南洋,你不妨多加打听,若能寻着传国佩,则五越大位名正言顺……再另,听闻乾坤山有双色灵芝,或有希望治愈你弟弟多年旧疾,此番如能得胜,我定派人拼死取来……”
花寻欢将信上的字,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许诺,诚然都是很诱惑的。
当年父亲早丧,二娘占据大权,设计将她驱出家族,她受激不过,破门而出,为保体弱幼弟,她留下了身边所有护卫。自己孑然一身流浪江湖,那些年,当她因为一头红发和五越口音,屡屡被白眼斥逐,衣食无着的时候,当她无数次在冰冷屋檐下,饥肠辘辘和衣而睡时,她也曾梦见过自己衣锦荣归,梦见自己重新成为中越的族长之女,梦见自己和弟弟赶走了二娘,弟弟也治好了病,从此和族人一起,过着安宁的生活……
然而醒来,触及破衣肩头冰冷的霜花,终知是梦。
之后,越流浪,越心硬,往事离自己越远,梦想被折叠成纸鹤,被那年沉沉的霜打湿。
很多年后,她喜欢过一个人,以为从此可以抛弃旧日梦,走一段全新的日子,那样的日子里没有嫌弃和排斥,那日子里有他给她画眉簪花,说一句红发其实也很美。
再然后,呵出的热气,遇上冰冷的冬,终究还是化了迷离的霜花。
到了如今,很多世俗的想望,在心间已经留存不住,只是那个世间唯一血脉相系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在意。
她怔怔地,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良久,抬头看前方的街道。
街道笔直,被太史阑快马穿透过的晨间雾,留下一道长长的空白,尽头又是一片混沌。
如未知的一切前路。
之前的事已经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后的路,还在自己手中。
她慢慢低下头,慢慢地,将信笺折起,一折、二折、三折……
再慢慢地,撕开。
雪白的纸,在指间,按着折痕,慢慢碎去,如落蝶,被晨间五色,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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