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秋特意从皮箱店经过,皮箱店里很安静没有人,除了黑皮爷爷还在,其他人都没影了,楚明秋停下车问了句,黑皮爷爷耳朵不好使,没有听见,宋三七从后门探头出来,看见是他便出来了,他告诉楚明秋其他人都回家做饭去了,店里就剩下他们俩,楚明秋问他上午那些人来过没有,宋三七说来过了,是田婶和他们谈的。
楚明秋点下头,没再问什么,和宋三七黑皮爷爷道个别便汽车走了,他知道田婶下午肯定会来找他,犯不着现在问什么,白白浪费时间。
田婶比他预想还来得快,吃过午饭,他到如意楼没多久,田婶便带着所有人过来了,田婶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今天外贸局来了位领导,好像是科长,不过,王主任却没有来,科长一进来首先批评了何干事说他态度太生硬,而后给他们作了一大通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能帮助皮具厂;田婶按照昨天商议的结果和他们谈,首先表示愿意交出技术,不过,她希望成为皮具厂的正式工,还特别说了黑皮的事,要求黑皮顶替黑皮爷爷入厂当工人。
领导和梁厂长商议,梁厂长表示很为难,他们的用工计划必须报轻工业局批准,而且皮具厂刚刚压缩了人,这又招人,轻工业局恐怕不会批准;此外,还有户口问题,他们厂完全没有这个能力。
听到这个回答,田婶当时便要中断谈判,于是领导又出面,在边上和稀泥,话很好听,可实际一点不让步,田婶一步不让,最后,他们留下话要上报领导,由领导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反正不是咱们着急,是他们接受的订货,咱们着什么急,”楚明秋思索着慢慢的说:“不过,咱们的作点防备,以后成品一律不再放在前店,都放到后面去,三七叔负责装拉杆,三七叔就不要在店里作,到后院来作,与拉杆有关的零配件,全部移到后院来,一件都不能在前面露面。”
田婶点点头,楚明秋停顿下,轻轻叹口气:“有些时候,有人做事是很下作的,婶子,你们以前挣的钱,要收好,四清五反,那个姓黎的组长还没露面呢。”
“姓黎的已经调走了。”宋三七插话道,楚明秋有点意外的看着他,宋三七说:“前天的事,新主任姓尚,什么来头还不知道。”
楚明秋轻轻点下头:“不管姓黎还是姓尚,他们都可以借五反工作组的力量来压你们,幸好你们变成了合作社,对了,这段时间将产量压下来,瘦猴他们,..,”他犹豫下说:“暂时停止给货,所有勤工俭学全部暂停,有积压就让田婶和三七叔拉出去卖,现在咱们不求快不求多,只求稳。”
政府代表找来了,即便不说什么,楚明秋也感到有把无形的剑悬在头顶,随时可以将这小店劈成齑粉。
宋三七很不服气,楚明秋以出乎意料的严厉告诉他:“三七叔,我知道你不服气,觉着这是咱们的东西,愿意给才给,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最简单的一招,断了原材料,哼,塑料厂也是国营厂,一个电话,原材料就没有了,工商税务随时可以登门,这还是好的,经济手段,如果再加点政治手段,复辟资本主义道路,就能压死咱们,三七叔,你这性格太冲动,田婶,你们得管住他,三七叔,你不要再在店里露面了,就在后院作。”
田婶和豆蔻也纷纷劝宋三七,宋三七沉闷的低下头,穗儿挺着大肚子,也劝他忍下来,黑皮爷爷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沉重的叹着气。
大家继续商议,主要是把潜在的危险以及他们会用的招都找出来,在如意楼商议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离开。楚明秋有些担心,如果外贸局真的拉下脸来,不管吃相难看,事情还真不好应付。
晚上,宋老师还真到楚府来了,她来得比较早,楚明秋刚刚放下碗,她便进来了,岳秀秀请她吃饭,她也没接受,反倒是立刻要和岳秀秀谈谈。
岳秀秀将她带到房间里,宋老师看到百草园景象变了,随口问楚明秋怎么没再种地了,楚明秋说饥荒已经过了,用不着再种了,宋老师看着院子里的沙袋架子,禁不住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
“玩的。”楚明秋说,宋老师心里琢磨了下猜到用途,忍不住摇头,难怪这楚明秋这么能打,天天在家练这个。
到了屋里,楚明秋麻利的给宋老师倒茶,宋老师连忙说:“别泡茶,晚上喝了茶,我睡不着。”
楚明秋便给宋老师端了杯白开水,将风扇打开,调整了下角度,宋老师没有管他径直对岳秀秀说:“岳同志,我今天是想和您谈谈楚明秋的事,他决定报考中专,这事您知道吗?”
岳秀秀点点头:“前几天他跟我说了,我觉着行,只要他喜欢就行。”
“岳同志,楚明秋的成绩很好,三年里一直是全年级第一,这在九中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他完全可以考高中,上大学。”
岳秀秀骄傲的看了儿子眼,随即叹口气:“宋老师,很感谢您能来,这说明您是位好老师。解放前,我是个家庭妇女,什么都不懂,刚进楚家时,连字都认不了两个,还是老爷子手把手教我的,大道理我也不懂,老爷子说过一句话,读书不在多,能成气,一本就够,不成气,把如意楼坐穿了也没用。他想念中专就念中专吧,随他去。”
看着岳秀秀那随意的样,宋老师禁不住有些着急:“岳同志,楚明秋还小,他还不懂这大学和中专的区别,这对他将来前途影响很大!”
“唉,咱们老百姓图的是过日子,”岳秀秀端起杯子示意宋老师喝水,神态依旧很随意:“我这当妈的也不图他成为岳武穆或是文天祥,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楚明秋在宋老师后面伸出大拇指,岳秀秀面上依旧带着笑,眼里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楚明秋故作惊吓状缩起头,楚明秋忽然有点可怜起宋老师来,她若了解岳秀秀的话,今天根本不该来,岳秀秀是什么人,对付过小日本,对付过军统中统,她岂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家庭妇女?楚明秋没有说服她,岂敢报中专。
可宋老师认定,岳秀秀不过是溺爱儿子的母亲,楚明秋在家要星星不给月亮,在外面打架,在学校受处分,岳秀秀通通不管,她甚至猜想,岳秀秀是在资本家的方式纵容儿子。
宋老师再三劝说,可岳秀秀现在已经拿定主意了,她是拿定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改变的人,所以,宋老师注定要空手而归。
半个多小时后,面对坚定油滑的岳秀秀,宋老师感到浑身无力,整整疲乏,只得起身告辞,等她出来时,勇子虎子他们已经到了,正围着沙袋说笑呢,楚明秋送她到门口,宋老师正要开口让楚明秋再好好考虑下,楚明秋却抢先说道:“宋老师,等我考上后,政审的时候还请老师多写几句好话,学生先谢谢了。”
宋老师楞了半响,无声的叹口气,转身离开,走到胡同口再回头张望,楚家大门口已经空荡荡的,楚明秋早已经进去了。
低着头走在胡同里,她已经明白了,楚明秋其实什么都明白,所以才选择上中专,或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楚明秋还是不明白,政审鉴定不是她这个班主任作了就行的。
可惜了,这孩子!宋老师在夜色中重重的叹口气,路灯将她的背影缩小又拉长,胡同很安静,边上的大杂院里偶尔传来几声吵闹,从黑暗中窜出几个孩子,这几个孩子跑得很急,差点就撞在宋老师车上,宋老师正烦着呢,忍不住呵斥两句,那几个孩子头也没回的跑了。
沙包架下,楚明秋鬼魅般的在沙袋中穿梭,脚下丝毫不差的穿过来回飘荡的沙包,挥拳将迎面撞来的沙包打出去,身体腾空而起,腰在空中快速的拧了下,恰好闪过荡回来的沙包,伸手抓住一个沙包单手用力,左腿稍稍摆动,踢开一个沙包。
“叮叮!”
门铃响起来,给本来就充斥着各种叫声的百草园又添了道刺耳的声音,小赵总管慢悠悠的过去了,很快他便进来了。
“小秋,有人找。”
楚明秋一个空翻跳出了沙包架,从边上的木架上拉下毛巾在脸上擦了擦,抬头问:“谁呀?”
“在门口呢?”小赵总管的声音略显迟疑,楚明秋擦着汗水问道:“怎么不进来?我去看看,这谁呀,还在这学腼腆。”
说着便朝门那边过去,黑暗中,他没注意到小赵总管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些担忧。楚明秋到了门外,门外有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首的那个认识,绰号山鸡,黑皮手下的得力干将。
“怎么是你们,黑皮怎么啦?”楚明秋皱眉问道。
“黑爷被插了,正在医院抢救,”山鸡恭恭敬敬的上来答道:“公公,黑爷说过,若他出了事,我们就来找你。”
楚明秋心中一惊,沉声问道:“谁干的?他爷爷知道不?”
“没敢去他家,是王五。”
楚明秋再度皱眉,这王五是最近才从少管所出来的,原来在城西区顽主中名头很响,比窦尔墩要响多了,在两年前的严打中被捕,没成想就出来了。
灯光下,山鸡的脸上满是汗水,楚明秋眯眼打量他,山鸡的神情有些慌乱和紧张,他见楚明秋没有动,便轻声说:“公公,黑爷说了,让我们来找你。”
“吃过饭没有?”楚明秋问,山鸡摇摇头,黑皮被插后,他们急着送他到医院,到了医院便满世界找钱,好容易弄到钱,立刻送到医院,他们不敢待在医院,交了钱便溜了。黑皮被插,王五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街面上的其他顽主也会趁火打劫,他们今天晚上就不敢回家了。
“进来吧。”楚明秋转身进去,山鸡几人畏首畏脚的跟在后面,楚明秋没带他们朝里面去,而是到了厨房,将火捅开,添了块煤。
“会下面吗?”楚明秋问,山鸡急忙说会,楚明秋从橱柜中翻出两把干面,让他们自己下,转身便出了厨房,出门便看到小赵总管站在门口。
“赵叔。”
小赵总管轻轻的哦了声,过去将门插上,待转过身,楚明秋还在那,小赵总管依旧慢吞吞的,楚明秋见他回来了,上去低声告诉他这几个人的来历。
“小秋,我怎么瞧着这几个的味不对。”
小赵总管的话里提醒味很很浓,楚明秋轻轻点头低声说:“赵叔,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有分寸。”
楚明秋自己也不知道为他会对黑皮留心,有时候扪心自问,他也无法解释,只能归结到前世的影响,前世他在夜店中厮混,还真结交了几个黑道朋友。
楚明秋回到百草园后,将勇子和虎子叫过来,告诉他们黑皮被插了,被王五插了。
“王五?”勇子皱眉说:“我是听说他出来了,黑皮怎么他了?”
楚明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虎子问他打算怎么办,楚明秋心有点乱:“王五肯定躲开了,雷子说不定正在医院呢,出了这样的事,医院不可能不报警,我想去看看。”
“你疯了,雷子正愁找不着人呢,你这不是送上门吗!”勇子摇头说,楚明秋说:“没事,我见机行事,去看一眼我就回来。”
楚明秋一直在管黑皮,这让勇子和虎子都很纳闷,可不管他们怎么劝,楚明秋依旧在坚持,甚至在他进工读学校后,还在照顾他爷爷,以前他们还劝过,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开始将黑皮当自己人考虑了。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勇子问,楚明秋摇摇头:“我一个人就行了,勇子,明天你告诉瘦猴傻雀他们,查一下这个王五在那。”
勇子惊讶的看着他,虎子同样很惊讶,他们都意识到楚明秋这话的意思,勇子皱眉:“公公,有这个必要吗?你还要准备考中专,这个时候要出事,什么都耽误了。”
楚明秋望着正在作蛙跳的小国容和正在和沙包较劲的狗子,慢慢的说:“街面上的都知道,黑皮是我得朋友,王五依旧敢****,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我没上街,不等于我会坐看这样的事发生,今天他们能插黑皮,明天,他们便会上我家门口来。”
这理由有些牵强,可对勇子和虎子却很管用,俩人不再劝什么,楚明秋叮嘱了他们几句,好在吴锋不在,政协组织他们这些反正起义和释放的前国民党军官上河北参观学习去了,楚明秋也就少了掣肘。
回到厨房,山鸡他们正埋头吃面,三人看来都饿了,埋头呼噜着,一把两斤的面条全下去了,楚明秋问他们还吃不吃,三人含着面直摇头,于是楚明秋将火封起来,把锅洗了,然后坐在一边看他们吃饭。
山鸡见状吃得更快了,一急之下有点哽着了,楚明秋给他倒了杯水,让他慢点,不着急。显然,三人都有点怕楚明秋,根本不敢碰楚明秋的目光。
“你们慢慢吃,听我说,”楚明秋开口说道,三人抬头看了楚明秋一眼,碰上楚明秋的目光连忙躲开,山鸡稍微大胆点,却也不敢多和楚明秋对视。
“待会,山鸡和我一块去医院,你们两个去查查,那个王五在那,这里有点钱,你们拿去分了。”楚明秋摸出几十块钱放在桌上。
吃过饭后,楚明秋没有动,山鸡他们就这样看着他,似乎就等着走,楚明秋微微皱眉:“你们吃过饭从不洗碗?”
山鸡赶紧将碗拿去洗了,楚明秋等他们收拾了之后,才带着他们出门,在胡同口分手,他带着山鸡骑车向医院去,另外俩人则去查那王五的踪迹。
在路上,楚明秋告诉山鸡,这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不但不能让黑皮爷爷知道,也不能让街道或其他人知道,山鸡感到为难。
“雷子肯定要查,这还瞒得住吗?”
“雷子那边不管,你们先把嘴给我闭上。”楚明秋冷冷的说,山鸡连忙答应,楚明秋心里也没把握,可他正给黑皮谋个工作,这皮具厂要是答应他们的条件,势必要去调查黑皮的情况,这事出得太不是时候了。
赶到医院,楚明秋没有立刻进去,先在外面看了看,看着一辆吉普车停在院子里,他心里顿时发凉,手在引擎上摸了下,引擎盖还微微发烫。
“雷子的车?”山鸡也摸了下低声问。
楚明秋点点头,俩人绕到医院大楼的后门,楚明秋问黑皮在那个病房,山鸡摇摇头低声告诉他,黑皮还在急诊室时,他们便去弄钱去了,弄到钱回来交给医院时,黑皮还在急诊室作手术,他们看医生护士的神色不对,猜到他们可能报警了便赶紧溜了。
楚明秋想了下让山鸡留在楼下,他施施然上楼了,从二楼开始找起,他在第一间病房顺了个尿盆出来,端在手上,然后沿着走廊过去,目光就在两边的病房乱窜,走了一圈后,没有发现,于是端着尿盆又上到三楼,在走廊上走了一圈,在中间的一间病房看到两个警察在里面,楚明秋也没惊动他们从另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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