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欢心中了然,以手在桌面轻轻叩击,想了想,说道,“闻说我娘亲在世时,济宁的庄子便是你们家在打理,不知道那里的收成如何?如今有多少田地,多少佃户?”
蒋发财听她不再追问子嗣,轻轻松了口气,忙一一回答,田地、收成、佃户,倒也说的详细,未了又加了一句,“这几年是府里金管事的本家侄儿金顺子管着,反不如前几年收成好,若是大小姐将田庄仍交给小人,小人保证较金顺子多交三成钱粮!”
阮云欢挑唇一笑,说道,“这腊月天,离春耕还早,倒是不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安心在帝京过年!”
蒋发财一怔,神色间便有些失望,张嘴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出口,率着家人磕头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门,阮云欢一声冷哼,向汪世道,“去查!瞧这里有什么鬼!”
汪世躬身应命,说道,“小人即刻命人前往济宁!”
所谓陪房,都是全家卖为奴隶,之后所生的子女也均是奴隶,刚一出生便要落上奴籍,日后儿子成亲生子也是一样。瞧蒋家人的神色,分明是生了孙儿隐瞒不报,想借机脱籍。
阮云欢瞧了瞧手里另两张单子,心里有些不耐,信手扔了给他,说道,“我也不看了,你将这三家人查过再来禀我!”
汪世应命,接过收起。
此刻大多事已经处置妥当,得了命的陆续退了出去,阮云欢才见门边角落里还立着条单薄瘦削的身影,微微一怔才想了起来,唇角一勾,向他抬了抬下巴。
孙元上前一步,在那人肩头一推,说道,“还不见过小姐!”
那人脚步踉跄,瘸着腿向前迈了两步才站稳,神色间露出些迟疑,却不肯跪下。
两个月时间,从原来的倨傲抗拒到现在的默然不语,已经是不小的变化。阮云欢笑了笑,向孙元摆手,唤道,“柴二公子!”这个人,正是两个月前,她从邵毅丰手中买来的四个官奴之一,柴家的二公子柴江。
柴江神情木然,闻唤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即垂下,半开的厅门外,有寒风卷了进来,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身体轻轻颤抖,显的越发单薄瘦弱。
阮云欢也不多说,只是指了指厅角一处案几,说道,“那案上的账册,你整理出来,明日我要看到!”说完起身,再不向他多瞧一眼,便向厅外行去。两个月时间,说来并不长,但是阮云欢知道,凭项力的手段,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他既然活着被带了回来,说明求生的意志仍然强烈,便不怕他不屈服。
柴江直直的站着,破碎衣袖下的双拳渐渐握拢,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过去的五年,鞭笞、火刑,甚至被打断一条腿,受尽折磨,天生的倨傲也没有令他动摇分毫。而这两个月来,纵没有受皮肉之苦,但那种荒进骨子里的寂寞和绝望,如今回思,仍然令他颤抖。
听着脚步声退了出去,厅门“咣当”一声被人关上,只余下他一个人,立在诺大的厅里。柴江怔立片刻,终于转身去瞧阮云欢所指的案子,迟疑片刻,慢慢行去,在案后坐下……
“小姐,那位柴公子会乖乖听话?”白芍坐在马车上,好奇的问道。
“至少他没有说‘不’!”阮云欢笑。若是两个月之前,这位柴公子早已大吼了起来,而今日,只是一味的沉默。
第二日一早,阮云欢仍带着白芍、青萍二人到古井胡同。关了一夜的厅门打开,但见厅内灯火已熄,室内清寒,柴江整个人却伏在案上睡着。
阮云欢挑了挑眉,向周威示意。周威行去一推,唤道,“柴江!”
柴江身子一颤,一惊而醒,茫然起身回顾,朦胧的双眼在看到阮云欢时终于清醒,咬了唇站起,却默然不语。
阮云欢向他瞧了片刻,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柴江默了默,目光向案上望了望,又迟疑片刻,才将两本册子拿起,却不肯自己来递给阮云欢。
阮云欢见一大叠几十本账册,他只整出两本,便觉奇异,示意白芍拿过,信手翻开来瞧,其中一册是三处庄子田地的数目和这一年的收支,而另一本,却是三处田庄佃户名册与各户耕种田地的数目及这一年各户所邀钱粮的数目。
白芍瞧的瞪眼,说道,“这么简单?柴二公子,你纵要偷懒,也该做的像样些罢?”
柴江垂首立着,却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阮云欢笑了起来,摇头道,“往年庄子不由我们管,情状如何我们不必知道,便是今年所邀的钱粮,也一样不入我们手里,柴二公子之所以列了出来,不过是让我心里有个数,哪家佃户可用,哪家佃户怠惰!我们瞧着只有薄薄的两本账册,柴二公子却已将案上的几十本无头烂帐翻遍,才理的如此清楚。”话语略顿,点头赞道,“柴二公子不愧是柴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