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弄乱了他的局,那他就还给他。
当时的他想,原主的局他会补上,原主要不来的兵权,他会拿过来,而他也确实拿过来了,只不过拿过来之后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了。他还不如不顺着女帝,还不如就死在那座皇宫里……
二皇女很快就从阿伊朵那里过来了,姜越问她住的怎么样。
二皇女心中紧张但面上不显,淡然地回答着姜越:“不错。”
姜越说:“不错就好,这样我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女帝了,想必新帝也会对我心存感激你说是吧?”
二皇女心中一凛,“大夫说笑了,哪有什么新帝,现在朝堂上正乱着,这话还是不要随意说出来得好。”
姜越眨了一下眼睛,“姜妍过几日就要去接回三皇女。”
二皇女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紧。
姜越说:“可她接不回来了。”
二皇女一愣。
姜越继续说:“这几日一直在下雪,雪天路滑,马车无法控制直接从袁和山滚落,三皇女不幸去世了。”
二皇女惊讶道:“大夫这是?”
“这是我给三皇女安排的结局。”姜越淡淡道:“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
“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姜越听她这么问笑了,“兵符和玉玺都在你身上吧?”他连敬语都不用了直接道:“你也不用说你没有,我会让你当成帝皇,但你现在需要听我的。”
“……我若不听呢?”
“听我的话交出兵符玉玺,活着当女帝,江山依旧是白家的江山;不听我的,那就在现在这里立刻死去,我会折磨你问出玉玺,江山我看谁顺眼,我就给谁。若你临死都不交出玉玺,那么……姜家就会谋反成功,你们什么都不是了。”
姜越抬着下巴,对着二皇女点了一下,“两条路,你自己选。”
二皇女犹豫片刻,知道交不交都不由得她了,女帝临死前说派了人会接走她,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多半是被人拦下了,她现在孤立无援的处在姜越身边,要想活命就没权拒绝。
她妥协了,玉玺和兵符放在了姜越的面前。
姜越拖着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等来了长夜被围剿的消息,宁家被连根拔起,不算教众,光是主谋从犯、宁家全家人朝廷就抓到了二百多人押送到京城。姜越在他们来的那天强撑起身体,站在广场前看着他们一个个人头落地,之后给沈橝上了一炷香,人再次倒下了。
清湛听从他的安排放走了双腿残疾被隔了舌头的魏主,宁朔在深夜的时候闯进了宁王府,一把宝剑挡在身前却接近都不能接近姜越,姜越在后院内喝了一口药,主动让清湛放宁朔进来。
宁朔一进屋子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柏成君这段时间太忙,所以今日没有过来不然也不会让他见到宁朔。
宁朔还是那张白筱筝的脸,这张脸似乎是他真实的脸,这次的他不再穿女装反而穿着一件帅气的男装,俊秀异常。
姜越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你来杀我?”他问宁朔。
宁朔拿着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姜越又说:“因为我杀了你们宁家满门,割了你父亲的舌头打断了他的腿你来杀我对吗?”
宁朔忍住心中的情绪,平静地问他:“难道我不应该想要杀你吗?”
“应该。”姜越点了点头,“他们都是你所爱之人,死在我手里你应该是想要杀我的。”
他说到这里有些疲惫地问徐朔:“那我呢?你喜欢过我吗?”
宁朔说:“我一直都喜欢着你。”
姜越看着他说:“好。那要是你父亲害死了我,我想问问你,你会不会杀了你的父亲为我报仇?”
宁朔一愣,瞬间失去了声音。
姜越说:“你不会的,你只会用这单方面的条规来束缚我而已。你父亲杀我,你无论在怎么伤心都不会想去伤他性命,因为他是你的父亲,生你养你的家人。你也许会因为我的死亡恨他一辈子,但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手杀他;我伤你家人,你却会对我下手,但你对我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凭什么在他谋害我之后不还以颜色,他是你父亲,那我呢?我就不算人,死了也应该没有问题吗?别人害了我无法活着,害了我的人,我就要受着吗?”
“你想为你父亲报仇,难道我就不想为沈橝报仇吗?”
“你们在牢中,他对你说最大的错误是我,你不应该让我活着,可我的生死凭什么他来决定,这个错误因什么而起你自己不清楚吗?我愿意走到今日这一步吗?”
姜越说到这里闭上眼睛,气息不平声音却还极度克制,“我想过放弃的,我想过跟徐朔一起生活在乡间,他做什么我都陪着他去,哪怕一辈子这么过都没有问题。”
“我为他放弃了所有,不再去想我要去做的事情,结果却只换来了一杯□□,一场算计。”
“他说的什么都是假的,他给我的都是一场谎言。”
“你要杀我你就来吧,我不怕的。从我在竹林的小院中吃下那□□开始,就什么都不怕了。”姜越笑了笑对着宁朔说:“其实你早就杀了我了,我也即将要被你杀死了。”
宁朔扔下了宝剑,他疲惫地靠在门上,声音低沉道:“我从没想过要杀你,那日之后我去南疆了,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却被人打出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入内了,在赶回来的时候家没了。那些熟悉的人染红了呈阅门的台阶,我喜欢的人高高的站着,静静看着……”
他转过身站在门前,背影很孤独,如同秋季的树叶,只需要风轻轻一吹,便能散落。
“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我喜欢的人恨我,我的家人都死了,被我喜欢的人杀了。我在他们害你的时候恨他们,又在你害他们的时候恨你。我对我说我应该杀了你为家人报仇,可到最后我冲进宁王府的时候我想的都是,我见不到你就会死在你府中的侍卫手下,那样,也挺好的,我不用杀你,也在下去的时候不算彻底无颜见家中老小。”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姜越,你怪我骗你,却从不知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端给你的□□我不是没有在后期后悔过,可是时间不能追回,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梦到,我在一开始给你下毒的时候换掉了□□,又在天亮的时候发现我根本换不了,我换不了姜越,我真的换不掉啊……”宁朔叹息一声,似乎累到了极点,最后的这句话强挤出嗓子,酸楚的让人听了想落泪,他一边克制住自己不流出下眼泪,一边说:“那时的你在姜家做不了你的主,我在宁家又何尝不是。你要跟我走我是想走的,可我不敢啊姜越,我走了,你死得会更快的,因此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们动你,所以我不能跟你一直在那里,只能顺着他们定好的一切去演戏,结果演着演着,什么都没有了……”
“你一直在怪我,怪我将药老送进宫是想要让他说出你给柏成君下药的事情,你却并不知道我那不是要害你。你不知道我看了你多久,自然也不知道我的想法,我知道将你给柏成君下毒的事情捅出去之后,柏成君不会要你性命,他无论怎么生气你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我这么做只是想要他疏远你,让你不能出现在他的面前,让长夜不在利用你的这点价值,我想让你从这场争斗中退出去而已。”他弯下腰扶住了院内的树,给了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你中毒后我提着剑给了父亲一剑,却没办法捅进他的心脏,你说得对,他是我的父亲,我下不去手……”
“无论哪一方,我都下不去手……我也知道,今日的事情都是我们家自己种下的恶果……任谁,只要有能力就会让我们自己吃下,可是我还是难受啊……”宁朔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他离开姜越的视线之时转过身,轻轻说了一句:“如果那时我没给你下毒就好了,如果那时我没给下毒能带着你跑就好了。”
姜越闭上眼睛,抿住嘴唇,宁朔说他不知道他一直看着他,那他又知道他一直也有在看着他吗?原主将徐朔的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在与徐朔相处的那段时间一直在看着徐朔,所以徐朔无论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都一眼认出来了。不过,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有些事情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也没有必要讲给宁朔听了。
他一直看着的人也从徐朔变成了沈橝。
姜越扳倒了长夜之后又开始着手对付姜家,他很幸运,原主布置了好几年的局虽是被他破坏的出现很多的问题,但基本上原主的人脉财力等都是没有变化的。在长夜倒了之后,他借着四皇女的死让原母放出风声,将姜妍逼迫皇室的事情坐实。人的一张嘴有时候很可怕,有的时候比起刀子更加有威力。读书人有的时候也很可怕,他们会为了自己的风骨清高,坚持的正统和傲气不向强权低头,就算姜妍杀了多少都没能堵住天下读书人的嘴,反而激起了他的反抗情绪。姜妍的名声比起之前要差了许多,似乎隐隐有了即将被人群起而攻的迹象。
姜越让人在大朝会的那日偷出了白子容,在朝会上让人假扮的白子容情绪激动的说出姜妍谋害天子嫁祸景王的事情,说白子容发现他的阴谋后怕被他杀只能装傻,和柏成君一直等着今日将所有的事情说出。
最后白子容做出悲愤的嘴脸,留下一句愿做皇家鬼,不活姜家名的话死了,这一下子彻底的点起了一把火。生父出自姜家的白子容的这番话,这个举动要比四皇女的死恐怖许多。
何铎等人顺势围攻姜妍,姜妍在多方的压力之下等来了三皇女去世的消息,最后还是走上了最不愿意走上的路——姜妍造反了。
柏成君在姜妍造反的前一天来找姜越,姜越眯着眼睛,听他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打断了他,“你会怨我吗?”
柏成君顿了顿:“也许吧,但是现在是不怨的。”他要死了,他不愿意与他发生争执了。
姜越对他说:“宁王在西郊的宅子,等待京中情况稳定了,你去接回她吧,还有,白子容没事的。”
“我知道,你要是真的想害子容,子容早就死了。”
姜越有些累了,也没有了精神,“过一段时间他好了我就把他送回去。”
“好。”柏成君虽有疑问,但最后什么也没问。
他是个聪明的,见姜家情势不好立刻弃了姜妍,甚至在姜妍逼宫的时候帮了皇室一把,姜妍逼宫失败,姜越扶持二皇女上位,他要二皇女身边有他的人,他要这个江山也许是姓白的的王朝,说话算的却不是她。清湛自荐要嫁给二皇女,方便控制他,姜越却不愿意看他入宫,对此清湛笑了笑,只是说希望在姜越死后找些事情做,姜越这才没有拒绝。有奔头的活着,总比了无生趣来得强。
清湛在之后告诉姜越说是妙事楼找到了,顺着劣质的脂粉香,他们找到了一家青楼。姜越让清湛不要管妙事楼,就此算了。他给清湛换了身份,以柏成君义子的身份将他送到二皇女身边给二皇女当侧君,二皇女登基后封了清湛为清源君,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姜越这边的人,文臣有极度重视自己名声很好利用可以轻易控制的原州之母,武将有陈宣的陈家等人,他为清湛算计了很多,最后去看了看柏成君。
柏成君坐在椅子上看着枝头的雪,姜越与他坐到一起对他说:“过几日白子容就能好起来了,到时候我就把他送回来,你放心,除了姜妍之外的姜家的人无事,斩首之前我将人替换,送到偏僻小城中。”
姜越将手中的暖炉给他,对他说:“不过你还是暂时不要去看他们,免得被人发现。至于日后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义子会在京中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你还会是一身尊荣,只不过这份光荣只能是伺成大夫的父亲拥有的,不是姜家,也不是渠荷带来的,你只能以这个身份享受所有荣誉。”
柏成君认真地看着他,问他:“那你呢?”
“我?”
姜越眯起眼睛,“谁知道啊……反正,你们的家里不会有我了。”
“当然,原来也没有我。”
他说完就离开了,接着病了很多天都没能起来,耳朵也听不见了,也没有办法说话了,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年底的宫宴,姜越在大雪过后的第二日突然精神了很多,他瞎了很久的眼睛能够看得到了,耳朵也能听得见了,舌头不是发麻难受了。他变得很有精神,没了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可周围伺候的人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世间有一个成语叫做回光返照,而姜越很好的解释了这个词。
姜越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恐怕是要死了。这应该是他在这里过得最后一日。
他穿上了一身华服,先去了给沈橝买的院子,将那一屋子的烟花放完,来到了宫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现在京中到底是谁在做主,对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热情。姜越坐在帝君下首的位置,对面坐着女帝后宫的君郞,清湛坐在主位上,看着他眼中带着点点泪光,他能看得出姜越不好了。
姜越举起酒杯朝他笑了一下,他也捧起酒杯喝了一口,仰起头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宫宴开始,殿内歌舞升平的景象看不出前段时间经历的血腥与动荡,姜越的视线顺着在场的所有人看去,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面具,背后藏着自己的欲/望,姜越原来也是,面具后面的野心欲/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直到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把沈橝弄丢了,他面具下的欲/望瞬间消失了。
他拥有了滔天的权势,任谁也无法轻视,然后呢?
然后呢?
还有什么?
有一处温暖可归吗?
他迷糊的想着,思绪在此刻变得混乱,再次变得浑浑噩噩的无法清醒。
他歪着头,突然觉得周围的脸变得模糊,变得无趣,他的视线追着舞姬的云袖,在红色的布料飘起落下的时候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姜越瞪大了眼睛,对方手中拿着长剑,黑发在空中飘起,背对着他走出红木门,等也不等他。
姜越忽然站起来,他往前跑去,无视了周围人惊讶地神色,也不管停下的舞姬,他跑出宫殿,来到殿外。今夜天空中又下起了雪,宫灯上落着一层雪花,橘光晕染了灯笼上的小字与画。他走在宫道中,天空中不断有人放起烟花,上方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长,孤零零的落在身后的雪地上。
那是沈橝吗?
那现在他又去了哪里?
姜越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也许他应该去城楼上,那里高,可以看得到周围的一切,哪里也很空旷,空的他能够一眼看得到沈橝。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深红色的衣摆在雪地上拖过,留下的脚印被衣服扫掉,晶莹的雪花沾上他的衣角上,又弄湿了他身上的衣料。
眼前的路真的好长,长的像是看不到尽头。
他走着走着就感到累了,眼前也再次黑了下来,嘴里有什么一直流淌着。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却还是想要前行。
上了城楼就好了。
他对自己这么说,又无助的停下了脚步。
可城楼又在哪?
他看不到啊……
也许他应该休息一下,等等有了力气就能看到了,他也可以上去,看看沈橝到底在哪里。
姜越咳嗽一声,仰起头闭上眼睛,身体越来越疲惫。他真的很困了,也很想睡了,但他不知道他睡过去之后醒来还能不能看到沈橝了。因此他小声的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在与沈橝商量着,语气柔和的怕惹对方不快,带着点委屈又小心的感觉。
“沈橝?”
他松开了手,说:“沈橝,你让我休息一下,我就休息一小下……这样我才能看得到,我才能找得到……我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姜越说完彻底没了意识,夜空中烟火在放着,远处的人在笑着,唯有他这处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他倒在了地上,纯白与深红接触在一起,寒意侵/占了那具身体,连同主人一起冷了下去。他说他只睡一会儿,却再也没有起来。
清湛靠在墙上默默流泪,他身后的一个人走了出来,上前抱起了姜越的身体,他扶住他的头,轻轻擦拭掉他脸上的雪,捧着他的头,说:“这次我带你走,天太冷了,我们不睡在这了。”
“我带你回家。”
清湛靠在一旁看着他背着姜越一点点的消失,身体失去了力气往下滑去,闭上了通红的眼睛。
宁朔背着姜越,一步步走出皇宫,吹起的风夹带着雪花,让他睁不开眼睛,他步伐很稳,怕害怕惊到睡着了的姜越,每走的一步都很小心。他带着姜越走出了皇城,也离开了京城。他们慢慢消失在了雪地中。
姜越死后宁朔带走了他的尸骨,清湛什么也没说任由他将姜越的尸体带回了之前他们住过的地方。他在前院,埋葬了宁家的亲人,在后院的地方埋葬了他爱的人。
他坐在这间房子了,仿佛间回到了从前,只不过身旁没有故人的身影。
宁朔拿起板凳背着菜篮子再次进城叫卖,这次没了陪他的男人,他的傻气也没有意义了,没有愿意因为他傻而去替他出头的人,没有愿意护着他一同坐在烈日下什么都不说的人。
他坐在板凳上直到月亮高高挂起才从城中离去,背篓中放着小板凳,人有一个,凳子有两张。他开始经常去城中卖菜,不过去的只有一个人,却总是带着两个板凳,人去了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有一日得罪了当地的地痞被人打了一顿,他也不还手,加上他这段日子不修边幅让人看不出来他的面貌,只觉得他太过怪异也没有人愿意理他,帮他。他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板凳被人踹坏的时候,他恍惚间听到了姜越的声音。
“住手。”
他仓皇地抬起头,想要看看男人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惜周围什么都没有,他躺在地上许久,慢吞吞捡起来姜越经常坐着的凳子,努力的想要对准断开的地方拼回去却总是没办法对准,最后只是抱着坏了的板凳一个人走回家中,一边走一边哭了出来。
这还是姜越死后他第一次哭。
时间如同掌中之沙,即使努力握紧了手掌却还是不可避免其慢慢流逝,不给人挽留的时间,也不给人永远的昨日。
不知不觉的日子开始变了样子,男女的关系在慢慢变得平等,清源君的名字响彻了整个大端,被无数人谈起,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却无人记得伺成大夫这个存在。在时间的洪流面前,过往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无论之前多么绚烂最终被会被历史的长河带走,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一堆或是有意义,或是没意义的字符。
江北的沈橝,京城的姜越,当年赫赫有名的人物渐渐无人提起,渐渐被人遗忘。
宁朔坐在姜越的坟前对着他说:“我有的时候会做梦。梦到从前。我不是宁家的大少爷,你不是姜家的儿子,你是我捡回来的阿长,我是你的徐朔,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没有危险和欺骗。”
“我不曾害你伤你,你不曾动我家人,我们就这样靠在一起直到老去……”
他闭上眼睛,那双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他的双眼周围也出现了皱纹,走路都走变得很费力了。
宁朔年纪大了,开始什么都记不得了,却唯独记得每日带着两个板凳去城中买菜,偶有人见他可怜与他说话,他也不回答。他的日子在姜越死后,宁家消失后就停止了,周围的人再也进不了他的眼,他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似乎一切的一切在姜越躺下之后就安静下来了,很多年都没有别的响声传进他的耳朵中。
最近的天越来越冷了,宁朔弯着腰将鞋子穿好,很多年没听到声音的耳朵今日却听到了声响,这让他很惊奇地抬起了头。
他皱起眉认真的听着,耳边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白净的袜子踩在干净的地板上,从屋内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宁朔回过头,姜越穿着一身粗布衣从门后撩起帘子,一如当年的模样,只不过周围多出了一圈柔光,暖化了他的脸颊。
姜越站在门边问他:“今日去买菜吗?”
宁朔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真实,可又糊涂的觉得这样的事情是每天都发生的。
他背起背篓,不冷不热地说:“去。”
姜越对他说:“那我陪你。”
宁朔看了看天空摇了摇头,“不行,天气太冷了。”
姜越笑了笑,“我不怕冷的。”
宁朔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干瘦的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褶皱与斑点出现在了原来如白玉一般色泽光滑的手上,他叹了口气,“我老了,怕冷,你也老了。”他说完这句话看了看姜越的面容,姜越的脸在这一刻变得苍老起来,却让他觉得更加顺眼。
就像是他们在一起慢慢变老了,对方从未离去过一样。
宁朔说:“你本来就怕冷,年纪大了更怕了,前行的路太长了,风太大了,还是我一个人走。”
“那我不在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原先被人欺负只是想你心疼我,想你陪着我。现在不一样了,我也就不想被人欺负了。”
姜越听他这么说眼中渐渐出现了泪光,他说:“你还恨我吗?”
宁朔看了一眼前方的坟墓,“有点模糊了,不知道是怨你多,还是爱你多。”
姜越点头道:“你要是不怨我了,我就在这等你,你去买菜吧,我看这院内的杏树果子长得挺好,我去摘些,洗干净了等你回来我们两个吃。”
这大冬天的哪来的杏?宁朔奇怪的想着,却顺从的点了点头,他背着菜和凳子走了,临走之前把另一张板凳放在姜越的面前,一边走一边回头,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能看见男人站在院中他也就放心了。
人还在的。
——没有离去过的。
他往下走去,在走完最后的一步台阶之后倒在了地上,只感到周围传来一阵花香,他似乎看到的以前。他背着姜越走过竹林,向姜越撒娇。
他们的故事变得不一样了,他在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姜越,倒了父亲给的□□,带着姜越一起跑了,姜越问他愿不愿意跟他换另一个地方生活,他们抬起脚就离开了,姜越捡到了沈橝,最后还是因为他送走了,他们依旧还是每日去城中买菜,走上一个时辰也未必能在一天内买上几个铜板,却还是很开心。
最后的最后他们一起老了,姜越走不动了,就给他两个杏儿,在今日让他一个人出去卖菜。他在路上走着怀穿着姜越给的杏儿,突然发现这条路也不是很冷,就是有点太长了,长的他想要躺下好好休息一番才行了。
就让他睡一会。
他躺在地上,从怀中拿出两颗石子,石子粗粝的表面在阳光下变得橙黄,变成了他的杏儿。
他将杏儿放在胸口,模糊的想着,他就睡一会,一会儿就回家,姜越还在等他,他总会回去的。
清湛接到宁朔死亡的消息时正看着孙儿给姜越上香,孙儿问他这是谁,他只说这是他的太爷。他抱着孙儿,心中空落落的想着前些日子白子容走了,柏成君早就去世了,原州狂傲被儿子赐死,陈宣常年征战落了不少伤,身子骨比他们更加不好早早就去了,常归也没了消息。这些年来偌大的皇城一点点的空了下来,清湛看着熟悉的人一点点的消失,总算等到宁朔死了。
他派人去接回姜越的骨灰,让人安葬了宁朔。又去皇陵中给沈橝和姜越找了个地方,想将他们合葬。
对了!
还有他们的那条狗。
清湛将沈橝的尸骨放在皇陵内,里面的白骨上披着姜越最喜欢的衣服,手中拿着姜越给他的玉佩,脚下还放了个碗。
那碗是他们养的狗的碗。
清湛在姜越死后去找过那条狗,也不知道非要追回狗的意义在哪里,反正人到了那里才知道姜越他们走了没多久狗就死了,也不知道是被哪个人打死了,夫妇将狗随意的扔在了山林中,清湛去了只拿回了姜越他们房子里那给狗吃饭用的碗。
他想在京中给了他们一个新家,这些年想好了坟墓的一切布置,就等着宁朔咽气接回姜越的骨灰。
姜越回来的那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的,一扫之前的阴雨。清湛在骨灰下了葬之后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他睡得很香,却也因为睡得太香了,直接就不起来了。
清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间,他出现在一处宅邸,看着周围仆人走来走去,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看一下,他看出来了这里是姜越精心给沈橝挑好的府邸,他往前走去,发现里面的布置与原来不同,更像是姜越刚回京那年他给姜越布置好的大宅。
他站在这,心想这是姜越刚回京的那年,姜越应该快到了,他也要赶紧给姜越收拾房间,免得人回来了,什么都还没弄好。
他这么一想就赶忙上前,心中忽然间觉得很开心,觉得等一下就能看到自己的亲人了,他忙前忙后的收拾了一遍,一会儿吩咐人将花摆在何处,一会儿指使人换上新的灯笼,一点都没有久居高位的样子,仿佛他还是当年姜越身边那位大管事,而不是掌控朝局的清源君。
他张罗了许久,从两人的吃食,到狗的房间,他一点点的看过,突然想起还差一屋子的烟花,又急冲冲的出去买了回来。
当他终于将周围的一切打理好了之后,一辆马车缓缓从街道的尽头走来,车上挂着的青铜白玉铃随着马车的行走发出清脆的声音,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有人回来了。
清湛回头朝屋外跑去,一辆马车正好停在他的面前,从里面先下来了位熟悉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华服,年少的脸上是没有阴郁的轻松,是当年从京中离开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公子。”清湛愣愣地叫了一声。
姜越回头,他确实是年少时期的模样,是他当年刚回京城的模样,不过同于那年的沉重,他这次回来能够让清湛看得出他的开心。
他对着清湛笑了一下,“几年不见,你就傻了?不认得人了?”
“不是……”清湛摇了摇头,一时间无法咽下喉咙中的酸楚感,说不出话。
他缓了缓,说:“只是很长时间没看到公子了。”清湛一边说一边看着姜越身后的马车,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这人穿着一身白衣,手拿着长剑,黑发随意的披散着,手中拎着一壶酒,看上去冷淡,又有着几分狂傲的感觉。
姜越见他下来朝他皱了皱眉,“狗呢?”
“在车里。”那人懒懒地回了一句。
“抱下来,既然买了不养不管你是什么德行。”姜越不满的数落着他,他立刻回身抱着狗,姜越拿过他的宝剑,对着他说:“走吧,回家看看,清湛整理了好半天呢。”
清湛见他们一前一后的往门内走去,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他追了过去问了姜越一声:“公子!”
“什么事?”姜越背对着他摆了一下手。
清湛问他:“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姜越停下脚步,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眼中带着温柔的暖意,他勾起嘴角,说话的声音声很大,也很坚定。
“你们都在这。”他闭上眼睛,轻快爽朗地说:“不走了。”
“也不想走了。”
“多好的一个家啊!”
“你说是不是?”
“沈橝?”
男人抱着狗,也笑了,他走过去问姜越:“家里有烟花吗?”
姜越点头,“有。”
“那,今年过节,我们好好过,我还给你压糖。”
“好。”
……
一只小手摸过床上老人的嘴角,小皇子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疑惑地说:“父皇,皇爷爷笑了?”
帝君抱起自己的儿子,悲伤道:“是啊……”
“皇爷爷为什么笑?”小皇子不解。
帝君想了想说:“因为皇爷爷走了。”
“走了就要笑吗?”
“也许吧……”帝君望向老人的脸,抱紧了怀中的孩童。他望向窗外,似乎在看着那些老人永远牵挂的人,似乎在看着他们的过往。
时间与过去有的时候是甜美的糖果,有的时候是让人沧桑的苦茶,而对于老人来说,大概越到晚年越像苦茶,他站在这里看的太多了,走的路也太多了,这些年沉沉浮浮,最后时隔境迁,一捧黄土几位故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以他喝不下那杯苦茶了,也不想喝了。
为什么笑了?
嘴角的笑意是不是看见故人来临了?
帝君想着,清源君已经很久不怎么笑了。
他笑了,是不是临走的时候看到什么好看的画面,还是看到了什么想看的人,完成了心中所想的事情了?
女帝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宫中的丧钟一声一声的响起,响彻了整个皇宫。
上一个时代的人,走着走着,最后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