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倒在地,腹部的伤口渗着血水,剧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泪水从他的脸颊好像决堤一样滑落,打湿了身上的绒毛。
猴子捂着嘴,瞪大了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光笼罩,眼前一切模糊不清。
惨白的月光中,那猎人的身体微微抖动,撕开的碎肉,骨头,一点一点地在与羽毛剥离之后被放入口中,咀嚼。
猴子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自身难保,只能蹲在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猎人对雀儿所做的一切,看着他离开,看着那一地的血与碎骨。
“雀……儿……”仅仅是两个字,他便已经失了声。
就这么呆跪着,捂着腹部的伤口,任泪水流淌,久久,久久,再说不得一句话。
日升日落,直到三天后,猴子再次站了起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动手掩埋了雀儿的残骨,他没有继续向西边走,而是朝着猎人的营地而去。
半个月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摸到了猎人的床头,用猎人自己的斧子将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睡梦中的猎人甚至没来得及哭喊。
那一下下地砍下去,脑浆溅起,溅在猴子的脸上。
第一次杀人,杀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他没有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癫狂,好像野兽一样的癫狂。
在那一瞬间,也许他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人了,他觉得自己和雀儿才是同类,而眼前的这个不过是要吃他们的畜生!
没有像对老虎一样对猎人,猴子只是杀。
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带着猎人的匕首回到雀儿的墓前,用一块木头刻了墓碑。
看着歪歪斜斜的简体字——“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猴子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抹干眼泪,猴子哽咽地说:“我会继续往西走,我会回来的。雀儿,等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太上老君吗?他不只有能让人成仙的丹,还有还魂丹。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路,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娶你。”
十年,整整十年,起初因为不甘,而后变成退无可退,再然后,变成一种彻底的执念。
十年之后当猴子到达灵台方寸山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完这一路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和雀儿一起畅想着到了灵台方寸山学成之后的美好,那是一种自我的鼓舞。即使在荒漠里被一群狼围在一棵枯木上三天三夜我们也没放弃过。”
“这种信心一直持续到我被一个猎人捉住。他把我捆着,而他则在旁边磨刀。我试图开口和他说话好让他知道我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即使把我卖给什么人也好过把我吃了。可是没有用,他太饿了,那里正在闹饥荒。别说是会说话的猴子,就是会说话的神仙也阻止不了他磨刀。”
“后来我逃了,雀儿救了我。可她……我失去了唯一的伙伴。那晚面对她血淋淋的伤口,我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没用的猴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看着生命在她身上流逝。”
“那个猎人,他竟然……”
“在那之后我戒了动不动流泪的毛病,我想也许是所有的泪都在那一夜流干了的关系。”
“她说让我修成了记得回去接她,她不想离我太远。然后我把她埋在一个小山坡上,为她用木头做了块碑——‘齐天大圣孙悟空夫人之墓’,我怕我回去的时候找不到……”
“我一定会回去的,一定!”
“……”
“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我走完这条路,只是觉得脚一直固执地往前,脑子里一切关于放弃的念头被清得干干净净。”
“妖怪、神仙,我什么都遇到过,猛兽、猎人,这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继续往前走。”
“那时候我就想,连这样的路我都走过,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难得倒我?”
十年之后攀上灵台方寸山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穿越者,而是一只卑贱的猴子,彻彻底底的野兽,来自深渊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