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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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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侧门,偷听里面的动静。

    一群人围在店里看装修,男青年忽然提议。

    “三鲤,我们去后面看看吧,后面还有个院子。”

    那个被他称呼为三鲤的女人嗯了声,声音听起来轻柔文静,之后众人就一同往后院去。

    黄老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的确是从平州来的,也的确是想开酒楼。

    女人叫荣三鲤,男人叫顾小楼,听说话时的亲密应该是一家人,却不知为何两家姓。

    荣三鲤是两人中间掌权的那个,店面则是顾小楼托人租的。他等中年男人介绍完店里所有设施,荣三鲤点头表示可以后,才让车夫把行李拿进来。

    偷听到这里,黄老头算是彻底放下心,哼着小曲儿回到摊子上,接过刘桂花手里的笼屉,继续干活。

    刘桂花好奇地问:

    “你咋这么开心呢?人家不开酒楼了?”

    “开,怎么不开。”

    “不卖早点?”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什么?”刘桂花纳闷极了。

    黄老头神秘兮兮地一笑,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掌柜呀,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

    女人能有成大事的吗?先前那个开布店的,要不是听了老婆的话进一批又贵又难卖的洋布料,怎么可能那么快关门。

    还有他这个粉皮摊子,老婆只能打下手,干干择菜洗碗的活,正事还不是得他亲自来。

    看那女人长得又漂亮,细皮嫩肉,必定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带个小白脸出来做生意本就是自不量力,再加上对门还有个常老板虎视眈眈,估计用不了三个月,店面又要换人。

    黄老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见锅里的汤已经沸腾,拿个长柄勺舀起一点抿了抿,喜滋滋地眯起眼睛。

    常鲁易从门里出来,似乎才喝了点酒,挺着个大肚皮,脸上油光发亮。

    黄老头照旧打招呼,“常老爷,出门啊?”

    常鲁易一看见他就用袖子挡住脸,挥挥手厌恶道:

    “你汤里少放点辣椒粉,呛死人。要是再这样,下个月这摊位不租给你们了。”

    二老连忙赔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暗道除了他们谁还愿意租这个破摊位。

    常鲁易最瞧不上他们这副哈巴狗的模样,扬长离去,却没有出永乐街,一扭头就走进对面的店门。

    他跟家人中午就商量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管她是哪里来的贵人,先热脸相迎搞好关系,再做定夺。

    装修师傅都是附近请的,一眼就认出他。

    “常老板找谁啊?”

    “新掌柜呢?”

    装修师傅立刻冲内院喊:“荣小姐,有人找你。”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色羊毛大衣的女人款款走出,满头秀发用枚珍珠发卡拢住,那叫一个肤白胜雪、美明艳动人。

    常鲁易看直了眼,忘了打招呼。

    还是荣三鲤先开口。

    “请问你是?”

    常鲁易啊了声回过神,忙摘下头顶的帽子,极为绅士地说:

    “鄙人乃常家菜唯一传人,对面常家饭庄的掌柜常鲁易,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

    荣三鲤笑得很温婉。

    常鲁易心中一喜,几乎忘了自己来之前的心思,盛情邀请。

    “原来你就是新老板,巧了巧了。你今日才到锦州,想必没来得及准备晚饭吧?以后大家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那就是自己人了,不如先去我的店里吃顿饭?就当为你们接风。”

    她皮肤好,头发黑得跟墨一般,墨绿的衣服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剪裁非常得体,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可惜就是不够贵气。

    锦州得益于大运河,时尚方面是与国际接轨的。如今城里有点头脸的女人,哪个不穿美国传来的呢料大衣?谁还穿这过时的小短袄。

    黄润芝决定前去打个招呼,扯扯衣襟和裙摆,吩咐丈夫:

    “去,帮我把首饰盒里的珍珠项链拿来。”

    “你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条吗?”

    “那条贵一点,别问了,让你去就去。”

    太太是个有能耐的主,常鲁易不好反驳,乖乖去把项链拿了来,尽管他压根分辨不出这两条项链的区别在哪儿。

    黄润芝躲在楼梯间换了项链,拉平裙摆,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走下楼,手中拎着精致的小牛皮手袋。

    吃粉皮的客人们看见她,纷纷招呼。

    “哟,老板娘打牌去呀。”

    平时黄润芝是不屑于跟他们说话的,毕竟有身份的人谁会赶早来吃粉皮?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得在心里骂句穷鬼。

    但是今天她答应得格外起劲,恨不得跟他们结拜个兄弟姐妹,亲热得像一家人一样才好。

    “哪里哪里,大家吃粉皮渴了吧?天壮,别干站着,快点给大家伙儿倒茶。”

    常天壮是他们家在乡下的亲戚,本来世代种田,种到他这一代实在受不了了,翻出几角钱买了车票,进城来投奔他们,在这里当上了一名杂役,包吃包住,月薪一块大洋。

    早晨按照惯例,是他们杂役休息的时间,今天却要干活,还点名道姓要他倒茶,自然很不情愿。

    “太太,他们又没有点咱们的菜,怎么可以白喝茶呢……”

    “不点菜怎么了?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能太计较……快去,不然就给我回乡下去。”

    黄润芝眉毛一挑,常天壮不敢吱声,立刻倒茶去了。

    等他倒完荣三鲤顾小楼二人的茶,黄润芝才走上前,笑吟吟地问:

    “这两位看着面生,外地的客人?”

    顾小楼自我介绍道:

    “我们是对面的,马上也要开张在街上做生意了。”

    “是吗?”黄润芝看着荣三鲤,显然要与她说话。

    荣三鲤点头,端端茶杯,“多谢老板娘的茶。”

    “不客气,应该的……不知道小妹要开什么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黄润芝在旁边的凳子上顺势坐下,状若无意地抚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荣三鲤微笑道:“酒楼。”

    “哟,同行。”

    黄润芝夸张地挑高了眉,又说:“那可就巧了,这永乐街上本来只有我们一家,现在又开第二家,以后大家有得挑了。”

    那些食客们白喝了她的茶,连忙附和。

    “老板娘放心,我们肯定还是来你家吃。”

    “不不不,做酒楼生意得靠手艺说话,不能靠关系。”黄润芝单手托腮,看着荣三鲤,“小妹,我们家老常是常家菜唯一传人,当年被知府评为锦州第一名厨的,还说要献给皇上吃呢,不知道你做得是……”

    荣三鲤半低着头,似乎非常腼腆。

    “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曾爷爷教的。”

    黄润芝闻言心里有了底,看向她的眼神轻蔑了几分,站起身拍拍她的肩。

    “那你要努力呀,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姐姐,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不要客气哦。”

    荣三鲤点头答应,依旧是副害羞的模样。

    黄润芝宛如一个得胜将军,冲食客们挥挥手,上楼去了。

    常鲁易在楼梯上听了半天,见她上来连忙问她情况,她爱搭不理,走到卧室后才说:

    “我就说你没出息,连最重要的消息都问不到。”

    常鲁易道:“你问到了?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做什么菜,拿着家传的手艺当宝贝呢。你再看看她那穿衣打扮,漂亮是漂亮,可都是过时的货,还穿条呢料裤,男不男女不女的,估计顶多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

    黄润芝摸摸发髻,自信地笑道:

    “倒是她身旁那个小白脸还不错,听话得很,要是以后他们倒闭了,可以收来咱家当个杂役。”

    常鲁易不太赞同她的观点,尤其是对荣三鲤的评价。

    不过结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关于女人的话是万万不能反对的,只能说:

    “咱们家杂役够用了啊。”

    “那就把天壮换掉,让他回乡下去,瞧他那傻了吧唧的样儿。”

    常鲁易点头,“行吧,我以后多留点心。对了,你还去不去打牌?都九点钟了。”

    黄润芝一听急了,抓起包就往外跑,连项链都忘了换回来。

    经过大门口时,黄老头笑眯眯地对她打招呼。

    “太太,出门打牌呀。”

    她掩着鼻子,“哎哟,能刷刷你那一口大黄牙吗?恶心死人了……黄包车,这里。”

    她挥挥手,招来一辆人力手拉车,坐上去后车夫一提中气,两腿生风,蹭蹭地就跑出了永乐街。

    黄老头被她嫌弃惯了,没有放在心上,收回视线看着自家老太婆。

    “你等着吧,常老板不会让对面开太久的,就算开起来了她没胆子在我们眼前抢生意。咱们可是干了十几年呢,她凭什么抢走?凭她那个小白脸?嘿……”

    黄老头不屑地笑出了声,刘桂花担忧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事情没他想得那么好。

    然而两人之间向来是老头拿把握,她插不上话,也只好听他的了。

    这边荣三鲤二人吃完粉皮归还碗,就去街上逛。

    要买的东西一大堆,桌椅、盘碗、筷子、铁锅……什么都要买,好在这里什么都有卖,不用特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荣三鲤手头不缺钱,自然什么都要挑好的,选桌子时她说出自己要拿来开酒楼,起码买个七八张后,店老板就给她推荐松木桌子,正正方方的,上面刷了一层红色的漆。

    “你去常家饭庄吃过吧?他们家买得就是我们店里的松木桌子,又实惠又好用,才五角钱一张,用坏了就换,一点也不心疼。”

    便宜倒是挺便宜,不过荣三鲤凑近了一闻,只觉得油漆味呛鼻冲脑。倘若拿它当饭桌,恐怕前几几波进店吃饭的人都像坐在毒气室。

    刚才在常家饭庄的时候她也注意到,桌子腿磨损厉害,导致饭桌不停晃动,菜汤很容易洒出来。

    “小楼,你觉得呢?”

    她问完发现后者在发呆,推了推他。

    “你在想什么?”

    顾小楼回过神,看着店铺掌柜面带警惕,把她单独拉到一边,小声道:

    “三鲤,你说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给我们下马威?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原来你还在琢磨这事?真可爱。”

    荣三鲤忍俊不禁,掐了掐他的脸。

    顾小楼俊俏的面颊眼看又红了起来,捂着脸恼怒道:“你不要不当回事,要是他们捣乱怎么办?”

    “知道,你都听得出,我会听不出吗?”

    荣三鲤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肆无忌惮地笑,“你呀,只要乖乖听我的,保管这个酒楼将来红红火火。”

    顾小楼将信将疑,总觉得她过于自信了些。

    但是只要她开心,自信又如何?

    他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对了,咱们要买哪套桌椅?”

    最终荣三鲤还是受不了松木桌子那股劣质的油漆味,选择了店里质量最好的榆木桌子,买了八张,准备三张放楼上,五张放楼下,配套同材料的长凳和椅子。

    松木桌椅一套不过一块大洋,榆木的却要四块,比锦州城里许多人一个月的薪水都要高。

    四八三十二,沉甸甸的三十二块大洋交到掌柜手里。荣三鲤与他约定好,让他中午派人把桌椅送过去,临走时看见他家有衣柜卖,想起顾小楼的小杂货间里就一张床,便挑了个尺寸合适的,让掌柜一并送去。

    顾小楼见一个小小的衣柜竟然要五块大洋,心疼极了。

    “我一个男人,又没什么衣服,要那么好的衣柜做什么?不用买。”

    “你是我儿子,我能让你受穷么?”

    荣三鲤斜了他一眼。

    掌柜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乖乖看她结完账,两人继续买其他的东西。

    一上午下来,他们买了铁锅、菜刀、油盐酱醋、挂在窗户上的窗帘、记账用的账本、几坛子泡菜,还有一大串农家拿出来卖的腊肉熏鱼。

    跑了许多趟,顾小楼凭一己之力将这些东西运回家,放在后院里。

    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货品,还有即将装修完成、焕然一新的店面,他飘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自己居然真的跟三鲤开酒楼了!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感慨着,荣三鲤走到他面前,递出纸笔。

    “你来写份招聘启事吧,咱们得赶紧招人了。”

    “招谁?”

    “厨子啊,杂役啊。”

    酒楼不是小摊位,两个人可忙不过来。另外荣三鲤虽有菜谱在手,却没有当大厨的经验,手速肯定跟不上,前期必须找个现成的厨子来掌勺。

    院里有套石制桌椅,顾小楼在上面摊开纸,毛笔吸饱墨汁。

    “有什么要求?”

    “杂役的话勤劳肯干就好,待遇按照市面上的开。至于厨子……至少有三年的酒楼掌勺经验,最好会做早点。”

    顾小楼按照她的吩咐写好,字迹朴茂工稳,是正正经经的隶书。

    当晚他就贴到了门外,第二天早晨黄老头来开工,见外头贴了张大白纸,横看竖看一个字也不认识,找来街头算命的帮忙。

    等对方念完,他手中的木盆哐当一下落了地,呆若木鸡。

    凛冬已过,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山脚下有条蜿蜒却平坦的路,在薄雾的笼罩下蔓延至远方。

    一辆半新的黑色福特牌汽车在路上匀速行驶,由于冰雪初融,车轮上沾满湿泥。两个车大灯打开,光芒射进雾气里,努力照清前方的路况。

    车内,荣三鲤穿一件墨蓝色的呢子大衣,领口上一圈雪白的兔毛衬托着她那张小巧而明艳的脸,一头浓密的秀发拢在帽子里。

    不施脂粉,却天生的唇红齿白、顾盼生辉。

    她两手中揣着个小小的暖炉,额头抵着车窗玻璃,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风景,腰间时时传来一丝丝酸感,是昨晚荒唐一夜的代价。

    在她右方,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手捧报纸而坐,样子顶多十.八.九,却少年老成,学大人穿青色长褂,套深绿夹袄。

    他紧盯报纸,似乎看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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