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翔郁闷极了。
一连好多天,他做什么都不顺心,看到天虹就生气。
怎么也想不明白,祖望为什么会把溪口的地给了云飞?他几年的心血,一肚子计划全部泡了汤!连纪总管也见风转舵,不帮他忙,反而附和着祖望。他那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差点没把他憋死。他知道纪总管老谋深算,说不定是以退为进,只好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去请教他。结果,纪总管给了他一大堆警告:不能欺负天虹,不能对天虹疾言厉色,不能让天虹不快乐,不能让天虹掉眼泪……如果他都能做到,才要帮他。好像天虹的眼泪是为他流的,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他心里怄得要命,却不得不压抑自己,一一答应。纪家父子,这才答应“全力协助”。要对天虹好,但是,那个天虹,就是惹他生气!这天,云翔要出门去,走到大门口,就发现天虹和老罗,在那儿好热心地布施一个来化缘的老和尚。那个和尚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辞,天虹就忙不迭把他的布施口袋,装得满满的。云翔一看就有气,冲上前去,大声嚷嚷:“老罗,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和尚尼姑,一概不许进门!怎么又放人进来?”忍不住对天虹一瞪眼,“你闲得没事做吗?”
和尚抬眼看见云翔,居然还不逃走,反而重重敲着木鱼,嘴里喃喃地念:“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回头才是岸,去去莫迟疑!”
云翔大为生气,把和尚往外推去。
“什么花花世界,不提不提!走走!你化缘也化到了,还在这里念什么经?去去!去!”
和尚一边退出门去,一边还对云翔说:
“阿弥陀佛,后会有期!”
云翔怒冲冲地喊:
“谁跟你后会有期?不要再来了,知道不知道?”
和尚被推出门外去了。云翔还在那儿咆哮:
“老罗!你注意一点门户,我今天还计划要去赌个小钱,你弄个光头上门,是什么意思?”
“是是是!”老罗一迭连声认错。
天虹忍不住说:
“一个和尚来化缘,你也可以生一场气!”
“怎么不气?什么事都不做,一天到晚‘沿门托钵’,还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说些玄之又玄的话,简直和我家老大异曲同工,我听着就有气!他们会上门,就因为你老是给钱!”
“好了好了,我不惹你!”天虹听到这也扯上云飞,匆匆就走。
云翔看着天虹的背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想追上去理论。幸好,天尧正好回来,一把拉住了云翔。
“你别找天虹的麻烦了!走!有天大的新闻要告诉你!包你会吓一大跳!”
“什么事?不要故弄玄虚了!”
“故弄玄虚?”天尧把他拉到无人的角落,盯着他,“想知道云飞在做些什么吗?想知道‘待月楼’的故事吗?”
云翔看着天尧的脸色,立即明白,天尧已经抓到云飞的小辫子了。不知怎的,他浑身的细胞都开始跳舞,整个人都陷进莫名的亢奋里。
这晚,待月楼中,依旧灯烛辉煌,高朋满座。
云飞和阿超,也依旧坐在老位子上,一面喝酒,一面全神贯注地看着姐妹俩的表演。这天,她们唱了一首新的曲子,唱得非常热闹。
“你变那长安钟楼万寿钟,我变槌儿来打钟……”
“打一更当当叮……”
“打二更叮叮咚……”
“打三更咚咚当……”
“打四更当当咚……”
“旁人只当是打更钟,”
“谁知是你我钟楼两相逢!”
“自己打钟自己听……”
“自己听来自打钟……”
“你是那钟儿叮叮咚……”
“我是那槌儿咚咚当……”
“没有钟儿槌不响……”
“没有槌儿不成钟……”
下面,两人就合唱起来:
“叮叮咚来咚咚当,咚咚当来当当咚,咚咚叮叮当当当,当当叮叮咚咚咚……”越唱越快,越唱越快,一片叮叮咚咚,咚咚当当的声音,缭绕在整个大厅里。
观众掌声如雷,疯狂叫好。云飞和阿超,也跟着拍手,叫好,完全没有注意到,待月楼的门口,进来了两个新的客人!那两人杵在门口,瞪着台上,惊奇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云翔和天尧!
小范发现有新客人来到,急忙迎上前去。
“两位先生这边请!前边已经客满了,后边挤一挤,好不好?”
云翔兴奋极了,眼睛无法离开台上,对小范不耐地挥挥手。
“不用管我们!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又有客人到,小范赶紧去招呼,顾不得他们两个了。
云翔看着正在谢幕的雨凤和雨鹃,震惊得不得了。
“这是萧家那两个姑娘吗?”
“据我打听的结果,一点也不错!”
“怪不得云飞会被她们迷住!带劲!真带劲!那个扮男装的是不是那天抢我马鞭的?”
“不错,好像就是她!”
“怎么想得到,那萧老头有这样两个女儿!简直是不可思议!那么,云飞迷上的是哪一个?”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云翔四面张望,忽然看到云飞和阿超了。
“哈哈,这下,可热闹了!我浑身的寒毛都立正了,不是想打架,是太兴奋了!”指着,“看!云飞在那儿,我们赶快凑热闹去!”
天尧拉住他。
“慢一点!让我们先观望观望再说!”
雨凤雨鹃谢完了幕,金银花对姐妹俩送去一个眼光。两姐妹便熟练地下台来,走到郑老板那桌上。和上次的别扭已经完全不一样,雨鹃自动地倒了酒,对全桌举杯,笑吟吟地说:
“我干杯,你们大家随意!”她举杯干了,就对那个胖子许老板,妩媚地一笑,唱到他眼前去,“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公的就在前面走,母的后面叫哥哥……”唱完,就腻声说:“嗯?满意了吧?这一段专门唱给你听,这声‘哥哥’,我可叫了,你欠我三天酒席!”她掉头看郑老板,问:“是不是?”
“是是是!”郑老板笑着,伸手拉雨鹃坐下,喜爱地看着她,再看金银花,“这丫头,简直就是一个‘小金银花’,你怎么*的?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你们当心哟,这个‘小金银花’有刺又有毒,如果被她伤了,可别怪我没警告你们啊!”金银花笑着说。
一桌子的人,都大笑起来。
雨凤心不在焉,一直悄眼看云飞那桌。
金银花看在眼里,就对雨凤说:
“雨凤,你敬大家一杯,先告退吧!去帮我招呼招呼苏先生!”
雨凤如获大赦,清脆地应着:
“是!”
她立刻斟满了杯子,满面春风地笑着,对全桌客人举杯。
“希望大家玩得痛快,喝得痛快,听得痛快,聊得痛快!我先走一步,等会儿再过来陪大家说话!”她一口干了杯子。
“快去快回啊,没有你,大家还真不痛快呢!”高老板说。
在大家的大笑声中,雨凤已经溜到了云飞的桌上。
雨凤坐定,云飞早已坐立不安,盯着她看,心痛得不知道如何才好。
“看你脸红红的,又被他们灌酒了吗?”他咬咬牙,“雨凤,你在这儿唱一天,我会短命一天,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肯接受我的安排,离开这个地方?”
“你又来了!我和雨鹃,现在已经唱出心得来了,至于那些客人,其实并不难应付,金银花教了我们一套,真的管用,只要跟他们装疯卖傻一下,就混过去了!”
“可是,我不舍得让你‘装疯卖傻’,也不舍得让你‘混’。”
雨凤瞅着他。
“我们不要谈这个了,好不好?再谈下去,我会伤心的。”
“伤心?”云飞一怔。
“就是我们上次在山上谈的那个问题嘛,最近,我也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像个蛇鸟,对于不敢面对的问题,就一直逃避……有时想想,真的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话说到这儿,忽然有一个阴影遮在他们的头顶,有个声音大声地,兴奋地接口了:
“你不知道什么?我对他可是熟悉得很!你不知道的事,我全体可以帮你弄清楚!”
雨凤觉得声音好熟,猛然抬头,赫然看到云翔!那张脸孔,是她变成灰,磨成粉,化成烟也忘不掉的!是每个噩梦里,一再重复出现的!她大惊失色,这个震动,实在太大,手里的杯子,就砰然落地打碎了。
云飞和阿超,也大惊抬头,震动的程度,不比雨凤小。云飞直跳起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云翔!是你?”
云翔看到自己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太得意了。伸手重重地拍着云飞的肩。
“怎么?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你反应也太过度了吧?”他盯着雨凤,“有这样的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独乐乐,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们兄弟众乐乐不好吗?”
雨凤面如白纸,重重地吸着气,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快要昏倒了。
“你们认识?你们两个彼此认识……”她喃喃地说。
云翔好惊愕,接着就恍然大悟了,怪叫着说:
“我就说呢,萧家的姑娘也不过如此!有点钱就什么人都跟!搞来搞去,还是落到姓展的手里!原来……”他瞪着雨凤,伸手就去抬雨凤的下巴,“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阿超看到云翔居然对雨凤动手,一跃而起,伸手就掐住了云翔的脖子。
“你住口!否则我让你永远开不了口!”阿超暴怒地喊。
“你反了吗?我好歹是你的主子,你要怎样?”云翔挣扎着。
天尧过去拉住阿超的胳臂,喊着:
“阿超!不得无礼,这儿是公共场合啊,你这样帮不了云飞,等到老爷知道他们兄弟两个,为了唱曲儿的姑娘,在酒楼里大打出手,你以为,老爷还会偏着云飞吗?”
雨凤越听越糊涂,眼睛越睁越大,嘴里喃喃自语:
“兄弟两个……兄弟两个……”
这时,整个酒楼都惊动了,大家都围过来看。有的客人认识云翔,就议论纷纷地争相走告,七嘴八舌地惊喊:
“是展家二少爷!这展城南,居然也到郑城北的地盘上来了!”
雨鹃早已被雨凤那桌惊动,本来以为有客人闹酒,这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心想有云飞阿超在,雨凤吃不了亏,没有太在意。这时,听到“展家二少爷”几个字,就像有个巨雷,在她面前炸开。她跳起身子,想也不想,就飞快地跑了过来,一看到云翔,她的眼睛就直了。
同时,郑老板、金银花都惊愕地跑了过来,金银花一眼看到阿超对客人动粗,就尖叫着说:
“哎哟,阿超小兄弟,你要是喜欢打架,也得出去打!这儿是待月楼,你敢砸我的场子,得罪我的客人!以后,你就不要想进待月楼的大门了!”阿超见情势不利,只得放手。
云翔咳着,指着阿超。
“咳咳……阿超!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让你是怎么死的,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一抬头,他接触到雨鹃那对燃烧着烈火的眸子,“哟!这不是萧家二姑娘吗?来来来!”大叫,“小二!我要跟这位姑娘喝酒!搬凳子来,拿酒来……”
云飞睁大眼睛,看着姐妹两人,一时之间,百口莫辩。也、里又te又急又怒又痛,这个场面,根本不是说话的场合,他急急地看雨凤。
“雨凤,我们出去说话!”
雨凤动也不动,整个人都傻了。
“出去?为什么要出去?好不容易,这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全聚在一块儿了,简直是家庭大团圆,干什么还要出去谈呢?”云翔对雨凤一鞠躬,“我来跟你好好介绍一下吧!在下展云翔,和这个人……”指着云飞,“展云飞是亲兄弟,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共同拥有展家庞大的事业!”
客人们一阵惊叹,就有好几个人上去,和云翔打招呼。云翔一面左左右右招呼着,一面回头看着雨鹃。
“来来来!让我们讲和了吧!怎样?”
雨鹃端起桌上一个酒杯,对着云翔的脸,泼了过去。
云翔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满头,立刻大怒,伸手就抓雨鹃。
“你给我过来!”
雨鹃反身跑,一面跑,一面在经过的桌子上,端起一碗热汤,连汤带碗砸向云翔,云翔急忙跳开,已经来不及,又弄了一身汤汤水水。这一下,云翔按捺不住了,冲上前去,再追。雨鹃一路把碗盘砸向他。
客人躲的躲,叫的叫,场面一片混乱。金银花跺脚。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
待月楼的保镖冲了进来,很快地拦住了云翔。
雨鹃就跑进后台去了。
雨凤看到雨鹃进去了,这才像大梦初醒般,站了起来,跟着雨鹃往后台走。云飞慌忙拦住她,祈求地喊:
“雨凤,我们必须谈一谈!”
雨凤站住,抬眼看云飞。眼底的沉痛和厌恶,像是一千万把冰冷的利刃,直刺他的心脏。她的声音中滴着血,恨极地说:
“人间,怎么会有像你们这样的魔鬼?”
云飞大震,被这样的眼光和声音打倒了,感到天崩地裂。
雨凤说完,一个转身,跟着雨鹃,飞奔到后台去了。
雨鹃奔进化妆间,就神情狂乱地在梳妆台上翻翻找找,把桌上的东西推得掉了一地,她顾不着掉落的东西,打开每一张抽屉,再一阵翻箱倒柜。雨凤跑进来,看到她这样,就呆呆地站在房中,睁大眼睛看着。她的神志,已经被展家兄弟,砍杀得七零八落,只觉得脑子里一片零乱,内心里痛入骨髓,实在顾不得雨鹃在做什么。
雨鹃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又烦躁地去翻道具箱,一些平剧用的刀枪滚了满地。
雨鹃看到有刀枪,就激动地拿拿这样,又拿拿那样,没有一样顺手。她转身向外跑,喊着:
“我去厨房找!”
雨凤一惊,这才如梦初醒,伸手抓住了她,颤声问:
“你在做什么?”
“我找刀!我去一刀杀了他!”她两眼狂热,声音激烈,“机会难得,下次再见到他,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我去杀了他,我给他偿命,你照顾弟弟妹妹!”说完,转身就跑。
雨凤心惊肉跳,拦腰一把抱住她。
“不行!你不许去……”
雨鹃拼命挣扎。
“你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我想过几千几万次,只要给我碰到他,我就要他死!现在,他在待月楼,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只要一刀刺进他的心脏,就可以给爹报仇……”
“你疯了?”雨凤又急又心碎,“外面人那么多,有一半都跟展家有关系,怎么可能让你得手?就是金银花,也不会让你在待月楼里杀人,你根本没有机会,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要试一试,我好歹要试一试……”雨鹃哀声大喊。
雨凤心里一阵剧痛,喊着:
“你别试了!我已经不想活了,你得照顾弟弟妹妹……”
雨鹃这才一惊,停止挣扎,抬头看雨凤。
“你说什么?”
“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雨鹃跺脚。
“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你不想活也得活!是谁在爹临终的时候答应爹,要照顾弟弟妹妹?”她吼到雨凤脸上去,“我告诉你!你连不想活的资格都没有!你少在这儿头脑不清了!报仇,是我的事!养育弟妹,是你的事!我们各人干各人的!我走了!”她挣脱雨凤,又向门口跑。
雨凤飞快地追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
“我不让你去!你这样出去,除了送死,什么便宜都占不到……你疯了!”姐妹两个正在纠缠不清,金银花一掀门帘进来了。看房间里翻得乱七八糟,东西散落满地,姐妹两个还在吵来吵去,生气地大嚷:
“你们姐妹两个,这是在干什么?”
雨鹃喘着气,直直地看着金银花,硬邦邦地说:
“金大姐,对不起,我必须出去把那个王八蛋杀掉!我姐和我的弟妹,托你照顾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来生再报!”
金银花稀奇地睁大眼睛。
“赫!你要去把他杀掉?你以为他是白痴?站在那个大厅里等你去杀?人家早就走掉了!”
雨鹃怔住。
“走掉了?”她回头,对雨凤跺脚大喊,“都是你!你拦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报父仇吗?难道你对他们展家动了真情,要哥哥弟弟一起保护吗……”雨凤一听雨鹃此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瞪着雨鹃说:
“你……你……你这么说,我……我……”
雨凤百口莫辩,抬头看着房中的柱子,忽然之间,一头就对柱子撞去。金银花大惊,来不及阻拦,斜刺里一个人飞蹿过来,拦在柱子前面。雨凤就一头撞在他身上,力道之猛,使两人都摔倒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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