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跑到那栋中央挂着“承和广场”四个大字的楼前时,下面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出楼顶的人是谁的,反正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何风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上面,刚要往上跑,突然听见有人喊:“要跳就快跳啊!都等半天了!到底跳不跳了?诶呦,别是吓唬人的吧?”
“估计是爬上去就腿软了,看底下围了人也不好意思再下来了……”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女,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包,连仰头看热闹的姿势都比别人更文雅一些,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听说是个小三,小三哪有真跳的胆子?应该是作秀的吧?看那样子犹犹豫豫的,不像真想死……”
“小三啊?”有人不知道。
马上有人介绍:“前一阵还火过一阵呢!出,轨那个被人给杀了,死得老惨了,留这么一个三儿,好像还带着种儿。那家伙才不是物呢!老娘女儿都不管了,还把自己老婆害瘫痪了,跑城里找这么一个小妖精……”
“你可别瞎说!”长得干瘦的男人不干了,“你怎么知道是男的找女的?万一是这个女的勾搭男的呢?”
争论开始,没完没了。
一开始就挺不耐烦的男人率先失了耐性:“管他那么多!我这朋友圈还发着呢!都问我这女的啥时候跳!她不跳就不跳了,我朋友不得笑话我啊?”这男人的脑回路也够清奇,仰头又开始叫唤起来,“赶紧跳啊!这都等着拍呢!跳下来你就火了!快跳吧!别那么怂行不行!真他娘磨……啊!”
男人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眼前金星中有一个头发极短的男人提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喊啊!”何风甩了甩拳头,“再喊一句你试试!”
别说倒在地上的男人,其他又是坐在栏杆上,又是站在石头上,就差爬树上的人也都被吓住了。
挎小包的女人抚了抚眼镜,往后站了站,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出来:“干什么打人啊?楼上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长得干瘦的男人好像意识到自己也是个男人,不应该被另一个长着和自己一样零件的同性吓住,梗着脖子叫,“你知道这个女的把人家家庭害成什么样么?那女的从什么人手里把人家老公撬走的?人家都瘫痪了!这女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算了,还勾搭人家男人……这样的人死了,算是为民除害!”
“死了就死了,还挑这么显眼的地方,还让那么多人去救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人平静地说,“要死就在家里死好了,出来麻烦别人……真不是我冷血,我真是看不惯这种人,警察消防员都那么辛苦,她还添乱,真死了,谁心里好受?”
“有什么不好受的?”何风低下头,地上的男人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这女的如果不犯贱,勾搭别人老公,会被网友人肉么?如果网友不人肉,她会跳楼么?她是不是还过着她的小日子呢?我们这么做是替天行道!有什么错?”
何风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地痞流,氓,每天就靠这点热闹过日子。
原来,这个男人好好说话是这么有条有理。
原来,这个男人说这些冷血的话的时候并没有令人憎恶的嘴脸。
原来……
他是那么的普通。
普通得就像每天走在路上,坐在办公室里,拿着手机的“我们”。
何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你要是想替天行道,你要是真觉得你可以判她死刑,那为什么在这里白费口舌?上去啊!推她下来啊!亲手杀了她替天行道啊!”
男人那张普通的面孔猛地皱缩在一起。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杀人?我又不是杀人犯?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何风笑了一下,抬头把每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
他好像明白了白歌的意思。
网络暴力中开出的正义之花永远不能见光,因为那些花不只是被所谓的正义浇灌,还有想要刺探别人隐私的猎奇心,还有动动唇舌又不用负责任的侥幸心,还有大家都这样说我也说说没关系吧的从众心。
把正义拉到卑鄙的土壤里,让它开花结果,在背光的地方里传播花粉,让越来越多的人沉迷这种花的美丽。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