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置之度外——反正高人有言在先,四十九岁,一年不多,一年不少。在此之前……他就是自己想死都难。
1949年,新中国成立,大约十六年之后,林国栋得以退伍还乡,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起了舒坦日子。当然了,这里也并不是他的家乡,只是在他颠簸的前半生中路过的一处歇脚地而已。他在这里安家落户,寻了个媳妇儿,再过不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林国栋很高兴,但又有些揪心:那个高人的影子在他的记忆中来回晃悠着,好像一个莫名的鬼魅。自己四十九岁的生日眼瞅着就要到了,以他所言,钱币的庇护失效也该过期了……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十年代,正值改革开放的**,商海浮沉,无数的机遇向人们打开了大门。“成功人士”的模板一时间火遍了全国,群情奋起,好像只要你敢拿着身家去搏一搏,就可以趁此机会挣到一笔大钱,跃出原有的社会阶级,成为原来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林国栋的儿子林清便是受了这种蛊惑,数也数不清的励志故事打劫了这个年轻人的头脑,像在耳边低语的恶魔,促使他走上了一条看似简单、实则凶相繁出的道路。一开始他的想法倒也不难揣测:不想学习,又想要挣大钱,最好是有那种不用努力的方法搏一搏,那怎么办呢?
出国是不可能出国的,对于一个连英语字母表都不一定认得全的学生来说,想要获得出国的资格近乎难于登天。
那……就只好去给那些已经成功了的商人打工了。
在一番剧烈的争吵之后,这个年轻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小村庄,离开了他本应该呆在其中好好念书的学校。失去了校园的庇佑,他过早地接触了成人世界的种种光怪陆离,低幼的学历和高傲的心气让他屡屡受挫,林清突然发现:这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他甚至无法理解一天中发生在公司里的大多数事情,以他这种人的资质,也确实只能给别人打打工。
好在,打工者的学历大致都和他差不多,有男有女,大家聚在一起也还有的聊。
两年后,林清回来,带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手里捧着一个孩子。
林国栋傻眼了,看着自己儿子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大动肝火,破天荒地摔了桌子,大声喝骂。好好的一个人,一个军人的后代,最后混到了社会的底层,混成了这副不忍目睹的样子。林清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究竟为什么动怒,被骂得一头雾水,心下火起,抱着孩子就走了。
他不知道,林国栋对他有多失望。
事实证明,当年轻人过早地进入社会之后,他们根本无法约束住自己的行为,很容易就会堕落为底层的渣滓——这也正是教育的必要性之所在。正如林清,他只是贪图男女之间一时的欢愉,却完全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心理准备。五光十色的社会就像一个大染缸,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在这里,你想学好难如登天,但你想学坏……那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又过了几年,林清回来了,身边跟着另外一个女人,手里拖着另外一个婴儿。
他终于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开始可以和父亲好好地、认真地谈话。他们聊了这些年的经历、家常,林清是怎么从一个打工仔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总算是混到了一个比打工者稍微好点儿的职位,也好多赚取一些微薄的薪酬。林国栋则是和他讲家乡的变化:那些小巧玲珑的手机是怎么占据了大家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像他那样出去打工,剩下的都是老人,地里的庄稼逐渐变成了杂草,等等。
清风拂过,村庄安静得恍若隔世。
最后,林清言辞恳切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照其说法,他必须为先前欠下的事情做出补偿。林国栋不由想起了他上一次回来时手里的婴儿,还有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孩,他也猜到了事情的缘由。林国栋长叹了一口气,苦笑两声,没有再责备他什么。他不愿这个新生的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将她交给林国栋来抚养,虽是下策中的下策,但也实属无奈之举。
这个孩子就是虎妞。
……
说到这里,应欢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会有狂躁症了:一个打生下来就被关在山中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便是年事已高、代沟严重的爷爷。孤僻的心,轻而易举就会转变成某种精神疾病,林国栋很显然也不像是精通心理疏导的医生,任其日积月累,最终就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