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过来,与此同时我也看清楚了对方,是一名夜间巡营的士兵,而他身后还立着一队人,为首的正是周瑜。
“尚香?”他讶然看着我。
“瑜哥哥……”
快速打量了我一下,他挥退其他人,几步走上前来:“你怎会一个人在这里?入夜熄灯后,军士不得在营中随意走动,违令者军法处置。伯符应该告诉过你的吧?”
“可我不是军士……”我小声嗫嚅着。
一丝清浅的笑意如涟漪般在他唇边漾了一下:“那么,我送你回营去吧。”
“不!我不要回去,不要睡觉!”我却惊叫起来。
终于,他眉心蹙起的疑惑加深了一些,就在他再度凝眸打量我时,轻轻地,我拉住了他衣袖:
“……瑜哥哥,你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月亮落入江心,有风拂过,便幻化出万千光影,令人目眩神迷。
静静立于江畔,周瑜负手临风。身裹尚带着他体温的披风,我坐在他身侧,慢慢地,一颗惊乱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瑜哥哥,”缓缓舒出一口气,我忍不住侧首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出了什么事呢?”
清浅一笑,他转过头来:“这么说,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是出了什么事了?”
垂下眼睫,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倏忽间想起梦中的情景,一颗心便又猛地缩了一下。
“今天,我偷偷溜出大营看你们打仗去了。”隔了一会儿,我说。
他先是沉默了一下,沉默过后,他再度凝眸看我,静如深潭的眸底却并未有太多惊讶。
“这一直是伯符所不允许的吧?”
“……嗯。”我点点头。
“那么你现在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允许了?”
张了张口,我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好再度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后悔了么?”
“……后悔?”我咬唇想了想,“那……那倒没有……”
不知为什么,他竟微笑了,衔着这一缕我所不懂的微笑,他仰首望向深广的夜空,于是那笑容仿佛也渐渐变得深邃幽渺了。
跟随着他的目光,我亦仰首向夜空望去,但见秋月澄澈,苍穹浩渺,点点繁星嵌在幽蓝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看着它们,倏然之间,神思便飞远了,不知不觉地,越飞越远……
“瑜哥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哦?”
“那个时候,策哥哥他攻打庐江,攻打舒城,你真的……真的一点都不生他的气么?”
蓦然静默下来,许久,就在我已经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时,他忽然伸手指着夜空问:“尚香,你看这满天的繁星,像不像一只只眼睛?”
“像啊——”我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他,“我一直都觉得它们像眼睛,一眨一眨地,在看着我们地上的人。”
他再度微笑了,这一次的微笑却仿佛是源于一种默契,然后那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却刻入骨髓的哀伤——
“那一年,族中兄长们为董卓所杀,整个家族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出殡前夜,我为兄长们彻夜守灵,尽管一具具棺木就在眼前,我却始终无法相信他们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那一夜亦如今夜般,月光澄明,漫天星斗,有那么一刻,我透过窗子望向外面的夜空,一霎那,我忽然觉得那满天的星斗就是兄长们的眼睛,他们正在天上看着我,并且会一直看着我……”
“他们都不应该死的……”我幽幽地,继而又恨恨地道,“该死的是董卓!当年我父亲没能杀死他,可他终于还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设计杀死了!”
“是的,董卓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设计杀死了……”
随着周瑜慢慢抿紧双唇的动作,我蓦然有些恍惚——他身姿颀长优雅,静立不动时,风仪卓然如松下之鹤;当他抚动七弦琴时,又风姿翩然如云间归鸿;而这一刻,他整个人忽然呈现出一种刚健强横的姿态,那是属于鹰的姿态。
慢慢抿紧双唇,他似乎始终未曾回答我的问题,又似乎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道:
“乱世之中,人人都被诅咒。有些东西,必须靠残忍的方式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