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道电光,阿祥叔大叫着将我扑倒的情景陡然在脑海里亮了一下。慢慢移动目光,我开始寻找他,然后在我侧后不远处,我看到了他,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尽管头上盖着一方布,但我从衣服认出了他。又在他身旁不远处,倒着一个身穿敌军服装的人,沾满血的环首刀已撒手,而背上,高高插着一支羽箭。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开始努力回想,一边想,一边将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牛渚大营被偷袭了?那名敌军举刀砍我,我被阿祥叔扑倒,尚未来得及补刀,那名敌军又被流矢射死了?是的,他死了,那支羽箭射透了他的背——那么阿祥叔呢?
心狠狠缩了一下,紧爬几步过去,我猛地掀开盖在阿祥叔头上的布——策扑上来想要抓住我,然而慢了那么一丁点儿——看清阿祥叔的一刹那,我却一屁股向后坐去。
阿祥叔的脖子被整个地砍断了,只剩最后一层皮连着头颅和身躯。
他死了……
阿祥叔死了!
无数温热粘稠的血液堵住心脏,我窒息了!摇晃着我,策拼命唤着我,然而我什么都听不到,我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看他一脸的焦急与惊惧,看他嘴巴在不停地动——“香儿!香儿!香儿!香儿!……”看那口型应该是吧?直到周瑜闯入我的视野,握住我双肩,他连续不断地对我说着话,连续不断地说——他在说什么呢?我努力辨认着他的口型——“哭出来,尚香!……哭出来!……哭出来!”哦,对,哭出来,我是想哭,是想哭的呀!……一霎时,我只觉得无数堵在心口的令我窒息的血液陡然化作一股酸涩的气流冲过喉头,冲入脑腔,一直冲向我眼底。泪水夺眶而出的同时,闭塞住的耳道也仿佛被这股气流冲开了,顷刻间,各种声音涌入耳中,涂满视野的血红色也终于被冲刷,而一点一点淡去、消失了……
“瑜哥哥……”抽噎着唤他一声,下一刻,我嚎啕大哭地扑进策怀中,“为阿祥叔报仇!策哥哥,为阿祥叔报仇!”
原来,闻策渡江进击薛礼,之前被打败的樊能、于糜等人复纠合流散、整顿队伍,趁此机会偷袭牛渚大营。敌人来势汹汹,而牛渚守将惟周泰一人而已。敌众我寡之下,牛渚大营甚至一度被攻破,情势万分危急。亏得周泰忠壮果烈,一面率众将士浴血死战,一面派人拼死突围送信给策。恰逢策率一部分队伍先行回军,半途闻听此讯,他立刻释辎重,轻装疾行而归。樊能、于糜闻风丧胆,草草接战,便抛下近千具尸体狼狈而逃。
泥土慢慢将阿祥叔覆盖住了,趴在他坟前痛哭一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复仇。复仇!
复仇之战的号角在第二天晨曦微露时吹响。站在山岗上,我俯瞰着战场上空的血影刀光,冰凉的恐惧依然在啮噬着我的心,依然令我忍不住瑟瑟发抖,我却再也不会落荒而逃。
乱世之中,人人都被诅咒。有些东西,必须靠残忍的方式取得。
听吧,听那隆隆战鼓如雷,阵阵杀声如潮;看吧,看那密密飞矢如雨,森森刀戟如林。
随着红日升上中天,书写着“樊”、“于”的大纛旗最后在空中无力地挣扎了一下,终被砍倒。我眼中的热泪,亦随之夺眶而出。
泪水或许无法冲刷掉所有伤痛,仇恨,却终能焚灭一切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