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刚刚还满是欢声笑语的水榭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马超双眉一扬,微微眯起眼睛凝视袁耀片刻,又将目光转向周瑜,周瑜却不动声色,兀自将杯中酒缓缓饮尽。终于是杨修一双狭长慧黠的眼睛一转,脸上笑容不变,闲闲道:“子煜兄莫不是醉了?”
“德祖最是个聪明人,真的以为我在说醉话么?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袁耀放下酒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昔汉高帝,不过泗上一亭长,而有天下,今历年四百,气数已尽。《易纬·通卦验》云:‘乱起势多,亡行之名合胡谁,代者起东南。’《春秋谶》云:‘代汉者,当涂高也。’当涂位居寿春西北,与梁、沛同属东南,岂非互为印证?”
不是吧!我不由咂舌。目下,虽说王纲解纽,天下大乱,但公开场合中绝少听到悖汉之语,亦尚未有哪路“诸侯”敢公然代汉自立。袁术觊觎神器的野心虽在他抢夺传国玉玺时已暴露无遗,可这么快,他已经等不及了么?然后我蓦地想起一则传闻——
自李傕、郭汜等攻陷长安,时而劫天子,时而质公卿,天家威严丧尽。去年秋天,天子趁李傕、郭汜内讧之际逃出长安,欲东归旧京雒阳。辗转数月到达曹阳时大败于李傕等的追兵,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遇害,周瑜的堂伯卫尉周忠——初平三年周忠出任太尉,后因灾异被免职,取代他的朱儁一年后亦因发生日食被免职,遂由杨彪出任太尉,周忠为卫尉——与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司隶校尉管郃为李傕所阻截,亦险些被害。好容易逃到黄河岸边,因渡船有限,士卒争先恐后地往船上爬,护卫天子的董承、李乐以戈击之,被斩断的手指落在渡船中,多得可以用手捧起来。最后得以随天子渡河的只有伏皇后及杨彪以下数十人,被扔下的宫女和官员、百姓皆被乱兵劫掠,衣服被剥光,连头发亦被割掉,时值隆冬季节,冻死者不可胜计。袁术闻知天子惨败,召集群下道:“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诸君以为如何?”众人闻言皆不敢答话,只有主簿阎象慷慨直言,苦苦相劝,袁术不得已之下,方才暂时作罢。
然而袁术这一番“僭逆”之言毕竟是拐了许多道弯儿听来的,远不似此刻亲耳听袁耀说来这般冲击巨大。尤其袁耀是那样一个性情淳厚之人,那份淳厚甚至都写在脸上的,看他一本正经兼意气风发地说出这番话来,那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就像听到一只温驯的绵羊发出狼嗥熊啸那么奇怪。唉,出身于天下第一豪门,却摊上袁术那样一个如狼般贪婪如熊般愚蠢的父亲,于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但我也实在很怀疑,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究竟还有多少人真的相信汉室能够复兴呢?他只是“淳厚”得不懂得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吧?继而仿佛灵光乍现,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何杨修、马超会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莫非袁术当真准备称帝,欲试探一下各方反应却又不敢太露痕迹,故而通过袁耀邀来这几位豪门公子,以向其背后的家族传达信息,甚至更进一步地,寻求支持?
“代汉者当涂高?”却听马超语带讥嘲地开腔道,“此谶自武帝时流布天下,数百年间,众说纷纭。建康[1]年间,九江马勉自云应德运之次,兼合此谶,于当涂擅称“黄帝”,为祸一时,徒留骂名耳。况此‘当涂’若指毗邻寿春之当涂县,那么‘高’呢,却作何解?当涂县姓高之人?”淡淡一笑,马超语意中讥嘲更盛,“东南荆扬之土,民风剽勇轻悍,好作乱而无善终,乃自古所记。陈胜项籍,吴楚七国,前车可鉴,子煜兄不可不察。”
马超如此不留情面的驳斥显然令袁耀大感意外,脸色青白相间地滞了一滞,他的声音便不由得高了一些:“荆扬之土民躁俗薄,西凉之地民淳俗厚乎?”
傲然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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