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了。
第二天早上,明明已梳妆穿戴完毕,我却在临出门的前一刻推说昨日酒饮多了头疼,让阿黛陪晴儿去了陆府。望着晴儿怅怅出门的背影,我只觉一颗心乱糟糟的,火烧火燎:你居然在逃避?在可耻地逃避?你这个家伙,究竟在逃避什么?
心烦意乱地在廊下立了许久,我长长吸气,又长长呼气,回转房中拿过一卷书,在书案前坐下来。我想静一静,可一上午过去了,面前摊开的书却始终停留在那一处。直到门外响起侍女们行礼的声音,举目间见权走进来,刚刚跨进门半步,却又退出去扭头看天空,眼见他仰首望天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跨进门来,我不由莫名其妙:“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不然你怎么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看书?”
一支笔掷过去,却被他身手敏捷地攥住。回手将笔掷回书案,他慢慢负手于身后,一双眼似笑非笑、莫测高深地望着我。
七年过去,他已不再是那个骤逢大变、哭泣着被老臣扶上马背的江东新主。二十六的他神采英毅,行止威严,当他望向你时,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目中已不自觉地带上一种居高临下。
“听说妹妹近来似乎心情不错?”
说话间侍女已端上茶来,他在房间另一侧的坐塌上坐下,慢悠悠地啜一口茶道。
“……听说?”我警惕起来,“听谁说的?该不会是我那能言善道的二嫂吧?”
“你嫂嫂关心你,有什么不好么?”
“谢了!她关心你就够了,我就不劳她费神了。”
笑了一笑,他也不生气,转而放下茶盏问:“妹妹在看什么书?”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去看面前书简上的内容:“一些前朝旧事,看着玩儿罢了。”匆匆掠过一眼,我将书简卷起,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哦?都讲了哪些前朝旧事呢?”
“秦二世胡亥的事。”
“说来听听?”
张了张口,我忽然有点愤怒于他的穷追不舍,顿了一顿,没好气地反问道:“不如我先问问兄长,对秦二世是何看法?”
“胡亥,人头畜鸣之暴君是也!”
“诶?很少听你用这么严厉的词汇去评价一个人。”
“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兼之其人穷奢极欲,荒淫无度,我如此说,可有一点冤枉他么?”
“可起初他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权鼻子里笑了一声:“起初?”
“‘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于心而诎于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当秦始皇在沙丘崩逝,赵高向李斯举荐胡亥继位时,是这样描述胡亥的。而且赵高也说了,‘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李斯又不是白痴,若胡亥真的那么糟糕,怎么可能听信赵高一面之辞,做出矫沼杀扶苏、立胡亥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说呢,权哥哥?”
“人是会变的。”
“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变化,前后判若两人?”
“绝望。”权语声淡淡,“观胡亥即位之初的表现,他其实是很想效法乃父,而成就一番功业的。但他很快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那超卓雄伟的父亲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慢说逾越,哪怕他殚精竭智呕心沥血,终其一生,亦只能徘徊于山脚。人性就是那样复杂而幽微,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或者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可当他在黑暗中挣扎着付出无数努力后,却发现眼前曾经出现的曙光只是幻觉,他所有的努力并未撼动那个事实半分,那种冰冷的无力感和巨大的荒谬感所带来的绝望就像毒汁,渗入他的血脉,深入他的骨髓,最终令他陷入癫狂……”
一开始我是在没话找话地应付权,后来则是没好气地应付,而此时此刻,他的这番话竟令我蓦地陷入沉思,可接下来,他若有所指地话锋一转:
“很多时候,理想是一回事,而现实是另一回事,是不是呢,妹妹?”
“所以……你是想说什么?”我不得不再次警惕起来。
他却不马上回答,而是微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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