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借口。人生在世,渺如大梦,白驹过隙而已。一个人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他该有自己的坚持与道德标准。一切与这道德标准与坚持不符合的,都不应该去将就。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迷茫与踌躇的?”李恪提着一只很好看的草叶子编织成的空心蟋蟀,站在荒草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孙濬。
长孙濬忽然愣住,只觉得长久以来的摇摆与迷茫像是突然被定格。整个浑噩如同黑夜的人生里像是被这一席话陡然点燃了一盏明灯。
他直愣愣地看着李恪。眸光幽深的贵公子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尔后继续说:“何况,你的家族荣誉与利益跟你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并不冲突。只是与他们道路不同,但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长孙濬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了。
李恪很认真地说:“对,殊途同归。一个人的荣誉,一个家族的荣誉,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获得。文臣可以如同房玄龄与杜如晦那样,世人都称房谋杜断;也可如同魏征那样不畏强权,直言纳谏;更可以如孔子一样成为大儒。武将可沙场建功立业,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可戍边守国数十年如一日,亦可如同你的祖父那般武艺谋略无双,成为敬仰的英雄。当然,还有许多别的英雄,许多别的荣誉。比如,神农、扁鹊、华佗乃至如今的孙先生和王先生,都是医学大家。诸如此类。”
从前,他的眼界其实也很狭窄,但经历了一世,再度遇见阿紫,与阿紫每日里相处,听她讲起过她那个时空的事。他忽然就发现过去的自己看得太窄,想得也是井口大的事。而且,他明白有些事如果是跳出了现有的眼界,就会发现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长孙濬原本只是因阿紫的到来,想到了自己与她之间的对立立场与不可能,无限惆怅。回到自己的营帐,喝了不少的酒。酒入喉头未曾醉,却更让人郁闷,他急切想要找个人倾诉。然而,放眼这出使的使团里,除了阿紫就只有李恪了。
他起初只是想跟李恪随便倾诉一下,可他没想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被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殊途同归!”他如获至宝,脸上重新有了神采。
“当然,我们这只是醉话。”李恪很严肃地说,手里又编织了一只空心的蟋蟀,与先前那编织的一只并排放在灰褐色的颜色上,竟然是一般无二。
长孙濬哈哈笑,道:“是啊,我们这只是醉话。不过,酒后吐真言。蜀王的厚礼我收下了。”
“别啊。所有的是与不是,全是你自己的悟性。你要说是我送你的,我怕国舅找我拼命,说我带坏他儿子。”李恪摆摆手,一脸嫌弃的样子。
长孙濬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子,心情已然舒畅,回答道:“是是是,我自己领悟的。”
“没什么事的话,你回营帐去醒醒酒吧,等阿紫休息好了,我们就要启程回长安复命了。”李恪说着,伸出修长的食指触碰那草叶子蟋蟀的触须。
“嗯。”长孙濬只觉得身心都舒坦,若说心中那一小块乌青,或者在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后,一切都会不同。
“我回去了。”李恪将两只草编蟋蟀轻轻放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拢起来。
“多谢。”长孙濬说。
李恪脚步一顿,道:“长孙公子客气了。”
“蜀王,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长孙濬觉得今日索性都打开了话匣子,不如都敞开了说。
“有必要吗?”李恪扫了他一眼。
长孙濬上前一步,站在他咫尺,低声问:“你可知晓,我很中意阿芝?”
“她只中意我。”李恪盯着长孙濬,不咸不淡地说。
“是啊。”长孙濬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真是蠢啊,问李恪这一句话,简直是送上门被人秒杀。
“她是优秀的女子,中意她是很正常的事。”李恪又说。
“你不会不高兴吗?”长孙濬一问出口,顿时又觉得问了句蠢话。
果然,李恪摇头,道:“不会呀,你中意她,因为她优秀啊。可是,她只中意我啊。”
长孙濬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又中了一刀,特别后悔,内心骂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个话题啊?
“你不怕我执念于她,谋划于她,与你为敌?”长孙濬做出这个假设。
实际上,他曾真的这么想过:如果真的干掉李恪,自己去求娶阿芝,阿芝会不会跟自己在一起呢?他自己给出了答案,想想就难过呀。
“她中意我呀。即便我死了,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李恪耸耸肩,道,“你那么聪明的人,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嗯。确实不该。”长孙濬也是自嘲。
“没什么事,我回去了,这日头太毒辣。”李恪说。
“李恪,咱们这一群人里,自小,我就只佩服你,希望能与你成为知己,友人。”长孙濬没有回答李恪,而是自顾自地说。
“咱们,至少目前看,不太可能。”李恪很直接地表明自己目前不太想与他有瓜葛。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做到我想成为的那类人时,我们可以是友人。”长孙濬微笑起来。
李恪微微眯眼,此刻的长孙濬神采奕奕,与方才的失魂落魄和过去的浪荡公子哥模样判若两人。
“我等着。”李恪也很郑重其事地说。
随后,两人不再言语,各自转身离开断崖。长孙濬脚步轻快,心情舒畅地回到了营帐,开始着手写身边人的名单,他要将父亲以及家族里的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统统剔除。而后,他要谋划一下,看能不能说服父亲。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是舍不得直接与他为敌。
李恪则是捧着两只蟋蟀回到新的营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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