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无波岭瘴清。
帐下共谁擒虎狼,
江南只数义乌兵!
“兄弟们,二十年间,我们一路从东南打到了辽东,如今过了鸭绿江一路打到朝鲜,为了什么?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杀尽倭寇!”说到此处,吴惟忠缓慢但郑重地抽出腰刀,指着前方朗声道,“今天,倭寇就在那里!”
吴惟忠话音刚落,身后的三千戚家军便如潮水般涌向平壤北门。
如同预想的一样,守城的日军依据有利地形,有恃无恐地用火铳向城下的明军射击,纵然是戚家军与倭寇缠斗数十年,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无奈受地势所困,只能采取仰攻,基本上处于只能挨打却无力还手的被动局面,因此虽然戚家军以手中盾牌作掩护巧妙地抵挡了日军大部分火丸,但他们连续两次进攻都被日军猛烈的火力压制而失败了。
吴惟忠看着无奈撤退的戚家军,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他从一开始就了解李如松所有的计划,自己所率领的戚家军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迷惑和牵制守城的日军,所以进攻越猛烈,敌人投入的兵力就越多,敌人就越容易被死死拖住,他们就为南面和西面的攻势赢取了时间。
吴惟忠明白李如松的策略,然而李如松却并不知道这个自己所敬重的吴叔全部的想法。
此刻吴惟忠在心里默默想着:戚帅,奉你的将令我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带领着义乌和台州的家乡子弟在辽东老龙口入海处建成了石城,那里将矗立起一道雄伟的关卡!我终不辜负戚帅所托,即使九泉之下也瞑目了。因此今日再次面对倭寇,我死而无憾矣。”
思虑至此吴惟忠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戚家军经过短暂的休整后重新集结起来,向平壤北城发动了第三次冲锋。
而这一次,年近六旬的抗倭名将吴惟忠冲在了队伍的最前列,他挥舞着手中的腰刀向着几乎不可能攻陷的目标冲去。
一颗铅弹击中了吴惟忠的胸膛,他却没有倒下,甚至直到死去的那刻,他仍旧是一副向前冲锋的姿态!
吴惟忠,出身微末,以战功累升至参将。诚然,仅以官职和身份而论,在中华民族浩若烟海的历史长河中,吴惟忠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他有资格和那些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帝王将相一起名垂青史!
只有一个原因:当异族入侵时,面对侵略者的铁蹄和屠刀,吴惟忠尽到了一个军人的本分。
就在西城和北城的战斗已呈现白热化的同时,平壤南城的五千朝鲜降军却无聊得几乎昏昏入睡。
每个民族都有可歌可泣的英雄,同样每个民族也都有受人唾弃的败类,他们无耻的甘为外族的走狗、侵略者的帮凶,对于这样的人,中国人称其为“汉奸”,朝鲜人便自然称其为“朝奸”。
而无论是“汉奸”还是“朝奸”往往都只有一个下场,既遭到本国人民的痛恨和唾骂,又得不到新主子的真正信任和尊重。
平壤南城的五千“朝奸”就是这样的人,小西行长之所以让这样一群人单独守卫平壤南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平壤南城地势太过平坦开阔,不利于隐蔽和突袭,且平壤南城没有明显的攻击点,换言之,他在豪赌李如松根本就不会派兵攻击这里,所以此刻负责守卫平壤南城的五千朝鲜降军在小西行长眼里其作用和农田里吓唬鸟雀的稻草人并无分别。
所以当西城、北城攻守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的时候,南城却没有丝毫动静。然而就在守城降军都百无聊赖之际,他们忽然发现有一支军队正慢慢地向南城城门靠近。
一名守城士兵指着城下惊恐地喊着:“明军!明军!”
城头上的降军立刻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守城的降军参将仔细地向城下看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说道:“瞎特么的喊什么,看清楚了,那是朝军。”
众人闻言纷纷向城下仔细看去,果然那支攻城军队都穿着朝军的衣服,他们不禁顿时如释重负,并迅速兴奋起来。
原来在这群降军眼中,明军和日军都是神一样的存在,谁都惹不起,唯独十分轻视自己的同胞。在他们看来,同胞都和他们自己一样:意志薄弱,毫无战斗力可言,所以一触即溃——正如当时的他们。
而自己则跟了新主子,那和从前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了,所以便对自己的同胞充满了轻蔑。
这就是典型的断了脊梁的丧家犬思维。
不过事实好像正如他们所料的一样,城下这支攻城的朝军部队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靠近城门,那笨拙的模样甚至有些搞笑。
就在守城降军对自己的同胞冷嘲热讽之际,城下的攻城队伍架设登城云梯并攀登城墙的时候,他们却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一批人一般,行动竟然变得十分迅捷,转眼间便有几十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上了城头!
直到此刻,城头上的降军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因为看到登上城头的士兵纷纷将外面穿的朝鲜军服撕扯掉,露出了里面的明军军服。
降军脸上的讥笑还没来得及消退就纷纷指着对面的明军惊恐地大喊道:“明军!是明军攻上来了。”
原来,前一晚李如松在军事会议结束后,将祖承训单独留下,就是交给他一项特殊的任务:将所部辽东铁骑五千人全部换上朝鲜军服,并在西城和北城发起攻击后率部开始攻击南城。
祖承训虽然不明白李如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也不敢多问,赶紧依言行事。于是就出现了这一幕。
而当城头上的降军终于弄明白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最早登上城头的辽东铁骑都是一群糙汉子,平时常年在辽东一带拎着马刀追着蒙古鞑靼砍,所以对于谈们而言砍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此刻见了城头上的降军更是二话不说抡刀就砍!
可怜这些降军先是被李如松的诡计骗的团团转,紧接着就好像变成了冬瓜、白菜,瞬间就被辽东铁骑砍得七零八落、哭爹喊娘,正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降军虽然战斗力堪忧,但是逃跑的看家本事却属一流,他们一见到自己的同伴被状如凶神恶煞的辽东铁骑砍翻,余者二话不说撒腿就跑,就连小西行长所率领的督战队都拦不住!
小西行长预先安排的机动队见朝军逃走,便急欲过来补缺,但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平壤南城的含毯门。
小西行长战前虽然料定李如松不会将含毯门作为主攻方向,却也怕万中有一,因此他派出五千朝鲜降军守卫含毯门,并且安排了机动部队就近随时准备应援,但他无论如何没料到五千朝鲜降军如此废物,竟然不战而逃,让明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攻陷了含毯门,他此刻简直是心如油烹一般!
然而被攻陷已然成为事实,他现在就是把那五千朝鲜降军生吃活剥也于事无补,他只能咬紧牙关,指挥机动队在南城内与明军展开近身肉搏的白刃战,双方都杀红了眼,一时间难分胜负。
李如梅接到已经攻陷平壤南城含毯门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正在西城外督战的李如松,没想到李如松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战局变化,他听完李如梅的报告只是“嗯”了一声就再无反应。
李如梅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问。
此刻西城的战斗早已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士兵的眼中都好像冒火一般。守城的日军用炮轰、用枪打、用箭射、用石头砸、用开水烫;而攻城的明军在经过李提督一番慷慨激昂的教育后,他们此刻都处于热血沸腾、义愤填膺的状态,虽然死伤越来越重,但斗志却越发高涨。
前面的弟兄死了,后面冲上来的明军就用手将弟兄的双眼合上,然后嘶吼着继续往前冲!登城云梯被掀翻了他们就重新架好,云梯上摔下来他们再重新往上爬,爬上城头的明军二话不说抽刀就和城头的倭军近身肉搏!
随着攻守双方激战越来越烈,士兵死伤人数也越来越多,双方的将领也先后各自加入战斗,小西门主将杨元被铅弹射中,所幸未击中要害,但副将丁景禄被炮弹击中当场殒命。
大西门主将李如柏头部中弹,幸好被头盔挡住没有大碍,却也鲜血直流,李如梅、李如樟远远望见,于是紧急驰援二哥攻打大西门。
刘綎则蹿上城头,一把一百二十斤的重刀在手中轮转如飞,城上的倭军挡者毙于当场!此刻他的身上全是鲜血,一时间竟无法分清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窖生和周氏兄弟在李如松左右卫护,周赐梵相貌英俊,但脸上始终一副冷冰冰的傲然之情一言不发。
窖生看了看身边的“朱小三”周语禅,又看了看周赐梵,不禁小声对周语禅说道:“我说朱小三,你和他真是亲哥俩吗?”
周语禅笑呵呵地答道:“我们当然是亲兄弟啊,怎么了?”
窖生朝周语禅努了努嘴,坏笑道:“我说你小子丑是丑了点,但小胖脸上整天乐呵呵的,所以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可你这个哥哥小脸始终绷着,像事儿妈似的,好像个个都欠了他好多钱一样。”
周语禅笑着给了窖生一拳然后低声道:“小四川你别胡说八道。”
周赐梵见战况越来越惨烈,他忽然间抽出绣春刀,也没和李如松打个招呼就纵马冲向了平壤城。
李如松见状不禁微微皱眉,窖生看在眼里赶紧捅了捅身旁的周语禅并使了个眼色,周语禅心领神会,赶紧对李如松行礼道:“禀李提督。家兄急于立功因此求战心切,失礼之处望李提督海涵恕罪。”
李如松点了点头说道:“你也去吧,和你哥哥有个照应,否则出了差池我也难以向你父亲交代。”
周语禅喜道:“谢提督大人!”说罢他也纵马冲上前去,和哥哥两人一起施展轻功几步便蹿上了平壤城头,加入和倭军的白刃战。
周氏兄弟虽然年纪轻轻,却深得其父真传,寻常的倭寇如何能是两人对手?因此兄弟二人一上了城头就如同虎入狼群般杀得日军阵脚大乱。
窖生在城下看得清楚,不禁替周氏兄弟叫了一声好。自己也跟着技痒起来,便也想向李如松求战,不过还没等窖生张口,就被李如松狠狠地瞪了一眼,窖生一见之下只能老老实实地守护在李如松身旁,和李如松往返于大西门和小西门之间督战。
或许是李如松的目标太大,因此被城头上的日军盯上,在一番瞄准后,一发炮弹精准的从两人的头顶落下。窖生凭直觉感到情况不对,千钧一发之际,窑生飞身朝李如松扑去,两人从马背上滚落,重重地摔倒在一旁,而可怜两匹战马都被炮弹炸成两截,那景象实在是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