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北方多雪,落在地上密密的有些像细盐珠子,一踩便咯咯吱吱地响。今一年,雪从腊月里就陆陆续续下了些,到底下得不多攒不住,不几日就叫暖阳融了稀稀拉拉的水意,殷湿一小方一小方土地。再遇冷结成冰,走路也要多加份小心。
这一年的除夕,是合欢出了国公府到靖王府上过的第一个除夕。弯檐翘瓦上的灯笼尽数换了新,旧灯笼上的积落的灰尘振扬起来就往人鼻孔里钻。蒙了半面,却又迷上眼来。好容易收拾了大半日,全府上下焕然一新,倒是极喜庆的,有了节日的样子。
说起来除夕始起,朝中大小事务应将暂时搁置,放下假来,各家回去过年迎春。然这一年朝中着实不太平,便是到了下晌太阳薄近西山,靖王才从宫里回来。心里压着事儿,面儿上不显,陪着合欢过了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除夕夜。守岁到后半夜开始下雪,这一场雪却是极大,窗外飘着密不见他物的雪花。
合欢笼在薰笼边,大觉疲乏,却也耐着不睡。等外头雪覆了厚厚一层,她便起身拉了靖王出去,慢步小走。雪花落在斗篷帽檐白毛上,粘上些清冷的美感。等雪小了些,合欢还兴致颇高地捏了个尺把来高的雪人。抠出来的眼眶子,塞了黑木珠子进去,也就有了眼珠子,丑得活灵活现。靖王把她冻得虾红的手掖进自己袖子里,只管给她暖着。
一直守岁到清早,却又忙碌地拜起年来,总之没个闲的时候。朝中更有大典,靖王推辞了并不主持,却也落不得清闲。直等过了初五日,繁忙稍减,合欢才得松口气。
思起这几日靖王的神态,她暗下里忖着,觉得靖王有事,等他得空回来,自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顺,我瞧你是有心事的,与平常总有些不一样。”
两个人在一起时日长些,有些东西总也不能很好相瞒,不动不发也就看出来了。靖王吃茶吞气,手扶膝盖,索性也不打算瞒了,便说:“西北战事不利,要本王亲自出征。若再拖下去,西晋怕是要攻进来了。”说罢看向合欢,“早在除夕之前,朝中大臣就一直在奏议此事。但本王想陪王妃过完这个新年,遂也就瞒了下来。”
听得此言,合欢一时失神,张合两下口齿未说出话来。本来以为这事搁下了,哪知又提起来,还这么急。这也由不得她不快耍性子,半晌缓了神,说:“那我随王爷一同出征。”
靖王犹疑,“出征行军不是儿戏,吃穿用度皆是清苦不已。且不说打起仗来处处危险,那行军途上的日子就是不好过的。你曾跟随过军队一阵日子,应知道其中苦处。”
“流落到江南的大半年,我什么苦没吃过?王爷怕是太小瞧我了。”合欢佯作松了神,把话说得轻松,承望靖王能带她一同随军打仗。在家苦守的日子,想来并不会比随军更容易多少。随军要吃苦处,到底能日日陪在靖王身边儿不是?照顾得到他的衣食起居,也算能多放些心。
靖王思度下来,最终是应了合欢的要求。他本不愿合欢随自己受行军打仗的罪,但也确实想带她在身边儿。军中日子清苦,他但多照顾些就是了。合欢愿意与他同甘共苦,他心里便是满足的。
只是这话儿应下没几日,忽又出了一事,岔了计划,随军一事也就不成了。说起来也是不巧得很,合欢只觉懒懒的身上实在乏得很,找了大夫来瞧,竟是有身孕了。好好的时候尚且需要思虑一番,这时有了身孕,那就少不得要从头再想。旅途上颠簸,吃不好睡不足的,怎么好生养孩子?
合欢只觉这孩子来得大不是时候,心里有些懊糟。靖王却觉得是意外之喜,哄劝着合欢留在京中养胎,等他回来一家团聚。合欢有些怏怏,心里也知道自己这身子怀着孕怕是折腾不起。但心里又觉得委屈,自个儿怀着孕生下孩子,夫君常不在身边儿,十月后平白让他多了个孩子,做女人家的是何其可怜?但靖王出去为的又不是私事,有些委屈也就只能自个儿吞咽了。
靖王临走之前,特特把合欢送回了信国公府,拜托陆夫人好生照看合欢。留她一个人在王府上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也就娘家人的最是稳妥,自然交由陆家。陆夫人见着女儿欢喜,想着又是要有小外孙的,自然满口答应,喜得无可不可,“你忙外头的事,回来准还王爷一个大胖小子,再无疑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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