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迎春看着她,笑叹:“我若有你这样心境可多好!”
邢岫烟抿嘴笑道:“不过是个念头。我只想着‘若不是到这个地方来,也实在用不着穿这样衣裳的。’这么想来,住在这样地方就该穿这里给的衣裳,不是正当正?其中一个‘我’不过是这富贵地其富贵的观者罢了,如今再顺便充当一回‘富贵衣架’,也未为不可。”
迎春听一回想一回,再叹:“这话却容易,只能油然生此心者,谈何容易。这才是心力境界了。”
邢岫烟一笑:“不过是平心度日的法子,倒让你说玄了。”
两人往外走时,天上犹自抛絮一般下个不停。到了贾母处,就听得宝玉一叠声在那里嚷嚷饿了,直让快些端上来。姐妹们也渐都到齐了,贾母问了两句,知道今日是她们诗社,因笑:“我说呢,火烧屁股的猴子一般,原来是为了这个。”
却到底心疼他的,也让人去厨上催一催看。
宝玉只匆匆咽了碗茶泡饭就撂了筷子,看黛玉见黛玉根本不理他,便冲着湘云猛使眼色。湘云知机,也胡乱用了两口就罢了。两个人就跑去一边唧唧哝哝商议什么大事去了。
原来是方才听贾母说有鹿肉,就想弄一块去芦雪广烤着吃,自有媳妇子往厨上拿了食盒装来,又要问作料和烧烤的家伙什。就有厨上的管事道:“一早稻香村的人就来取了去了。”
湘云同宝玉道:“莫非大嫂子会掐算?知道咱们要来算计这块鹿肉?”
疑惑着到了芦雪广,掀了帘子进去,就见对水开了几扇窗子,眼见着雪落湖面寸波不起,茅檐上又挂落几根冰凌,寒风偶入,也夹杂三两片雪花,叹道:“果然这里更好。”
早一日李纨就吩咐拢上了地炕,如今整屋子里暖洋洋的,席地又特铺了几层毡子。另一边早生了炉子,又有一个极大的低矮圆桌,恐怕够坐上十几个人。那桌子上如今挨着摆了十几个一尺多长的灰泥炭炉,上头都架着抹过油的铁丝蒙,每个边上都有一个炭炉同色的陶筒子,里头插放着小巧的签字、钳子、夹子、剪子之属,眼见着都是为了烤肉预备的。
另一旁一个陷入地下的火塘里,正烧着热炭,边上围了半人来高的铜丝网,丝网外头罩着个竹围。火塘上头架着一个极大的铜镬,里头热气蒸蒸的不晓得煮着什么。
湘云一见这场面,笑道:“二哥哥,咱们弄来的那块鹿肉,恐怕太寒酸了些儿。”
正说着,迎春黛玉邢岫烟等几个结伴而来,惜春一马当先,四下一看,笑道:“虽是我最烦你们‘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只大嫂子的东道,我便忍了。”
李纨听着声音,从另一间屋里走来,笑道:“好了,都来齐了,也不知你们是先作诗呢,还是先饮酒。”
湘云忙道:“大嫂子,这还用说,自来有酒才有诗的。李白斗酒诗百篇,这诗仙本就是酒仙。”
惜春大赞:“云姐姐这话说得在理。”
李纨笑道:“既如此,我就让她们先张罗起来。”
一时素云碧月樱草青葙连着常嬷嬷闫嬷嬷几个,从里头屋里往外头桌上端出无数的东西来。两尺来长的木盘子上,小细柳枝子穿着香鱼、土布、昂刺、桃花痴子、山鳡各样半湿鱼干,又有酒浸的瑶柱、青虾、螺头之属。青花长盘上各样渍了味的牛里脊、羊腿、羊三岔、黄瓜条、猪后颈、鸡翅子、鹿脯……陶盆里是抹了调料油的各色菌子菜蔬,还有几盘饵块年糕香米团子。一个三层的木架子上,卡扣着一样大小的十几个陶碗,里头是各样酱汁蘸料。
宝玉就赶着要往前,李纨拦下了道:“稍等等,待她们焐上炭来。”
一时上来几个婆子,手里用铁圈子抬着一个铁簸箕,里头都是烧红的青冈栎白炭。挨个拿了夹子铲子往里填上炭,再蒙上铁丝蒙子。这些炭都是烧透了的,再无丁点火星迸溅的。
李纨又让丫头们打了热水来,众人都洗过手,又把身上碍事的镯儿链子都卸下了,整顿停当,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待那头都填好了炭,李纨才往里让人,嘴里还得不住嘱咐着:“小心着些儿,莫要烫着了。别扎着手。刚烤好的烫嘴,蘸了料再吃。”云云。
底下两个婆子温着羔羊金酒,却是为了好消化肉食。另有两坛子莲白,沉在后窗外的池子里,如今倒一盏来,直冒冷气。却是就着烤肉吃,好消火的。
李婶不放心李纹李绮姐妹,也过来看个热闹,一见这个阵势,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暖炉会了。”
李纨忙把她让到一旁桌上,也让人点了炭炉来,另用大盘子捡合口味的盛了,让丫头们伺候着吃喝。李婶也不推让,自斟自饮两口,又笑一回小孩子们嬉闹,看一回窗外飘雪落湖,不由暗叹一声贾府的富贵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