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妫柳便看看黛玉,黛玉笑道:“你去了,我才想起来那时候正是冷的时候,后悔该让你晚几个月出门才好。”
妫柳笑道:“时气还得跟着地气来,咱们这里是冷,越往南越暖和。听说有更南边的地方,四季如夏,整年都只一件褂子就能过了。”
迎春笑道:“你别理她,她是害臊了不想认呢。也亏了这回,我们得其机缘问了回道,很得了些好处。这么算来,真该谢你。”
妫柳一听问道就来了精神,赶紧问事情始末,迎春同她相熟,便三两句话说给她听了。妫柳听完叹道:“我原先看来,你们这里的人,念己相合,其中明明多少前后矛盾之处,都只恍如不见的。想不到还有从这里切入问道的,果然姑娘们同一般人不同。”
墨鸽儿听了在一旁运气,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丫头,还对主子品评起来!偏看姑娘几个面上还都甚是受用的样子,不由气闷。
迎春见妫柳一脸老成样子,不由逗她道:“那你说说,照着你的意思,你们姑娘到底是念着你好呢,还是不念你好?”
黛玉一笑,也看着妫柳,看她如何回话。
妫柳歪了脑袋笑道:“这话还真不好说。我只试着说说看吧。要从根上来说,自然是姑娘不念着我好些。不管我在不在姑娘身边,姑娘始终心静如渊,气动无滞,才是最好的。只这话这么说来,便已经落了窠臼了。因说‘不念着我’,这里头先就有了个‘念着’,又在这上头生加了个‘不’。便已经不是本根,所以才说这话难说。”
迎春等人听了细思,惜春便道:“照你说这个‘不’字还真不好用了。”
妫柳便道:“比如现在姑娘们,我说一个话,‘打现在起,姑娘们万万不可想问道这件事’。”
众人听了,忽都略略皱起眉头来,片刻,邢岫烟笑道:“好促狭的法儿,这话一听到,先就想起问道这件事了。”
迎春同惜春也点头,妫柳又看黛玉,黛玉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想着待会儿屋子里该如何收拾。”
妫柳笑道:“姑娘这是取巧,不错,要想避过一件事,法子该是把念头转去旁的事上。若只一味盯着‘不可……’、‘不许……’、‘不能……’,那念头仍就在那些不可不许不能之事上打转,再脱不出来的。”
迎春点头道:“是以你方才说愿你们姑娘不念着你,这本身就是念着在先了。”
妫柳道:“正是如此。且念生气乱,因生思虑而气滞某处,想要去滞,得待此念消去方可。若人秉持着‘决不能’之念。比方姑娘想起我来了,这已是一滞,她心有所觉,马上道‘如此不对,我不该想起这事来的,万万不可再想了。’这却是又生了一念,便另是一滞。如此,只会妄念频生,念念相逐,徒耗精神。”
邢岫烟问道:“那如何才能消去前念?”
妫柳嘬个牙花子道:“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因一说如何,后头便带了个使劲用力的造作之意了。一个不好,就是更生一念,哪里还有消去的一天。”
惜春催道:“好不好成不成的,你先说说看。”
妫柳便道:“消念的法子,应有两个,一者除根,一者单吊。除根者,心生念之根本寻着了,将之消去,自然万念俱消。单吊者,一个念头出现时,觉察之,即可。不因之生二念,此念便渐弱渐无。万不可生‘应对’之法,生之延之化之避之乃至否认之,都是加生机于此念,反生念根,纠结成团,越发凝固了。”
迎春笑道:“方才还说不能用‘不可’,你这里又来一个‘万万不可’。”
妫柳笑道:“是以才说这话不好说。”
邢岫烟却摇头轻叹道:“这法子说来容易。只一个‘觉察之’,就不是寻常能够的。”
妫柳不由多看她两眼,点头道:“姑娘说的甚是。”
几人都看着李纨,李纨笑道:“看着我做什么!不晓得我被抓了壮丁?也坐不了一会子,三姑娘那里就得派人来寻了。”
惜春道:“正因如此,大嫂子快点我们几句。”
李纨道:“邢妹妹能说出‘觉察’之不易,就已经在你们几个之上了。可见她是实在在修的,你们几个只看了那许多杂书,整日口花花,拿个脑子翻来覆去想有何用?这念力根本,便不在个脑子上头。
为甚说觉察不易?因常日里,我们的念头便是我们自己,要有觉察之能,先要能把念头停在自己之外,这个就是功夫了。寻常人争执评判,靠的什么?不就是一堆念头!寻出个偷东西的奴才来,你生气。你能生气者,正是因你有一个‘奴才就该安分守己’的念头在那里,才会动气。如此想来,一生里喜怒哀乐,多少都与念头有关。这般纠缠生成的一个自己,你拿什么去觉察?这就是功夫了。”
众人听了正细思,果然外头翠墨来了,说三姑娘请大奶奶过去商议事情。李纨只好起身,众人也都起来相辞。一群人都往外去,到了分路,李纨往议事厅去了,余者便都奔了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