鹃猛地抬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哽咽了半日,方道:“不管嬷嬷信不信,我没有半分要害姑娘的意思!姑娘来时,就是我跟着伺候的。姑娘同我亲厚,比与雪雁王妈妈等人还要好上十倍。我心里也头一个放着姑娘。想着姑娘如此处境,不知往后该如何了局。
后来姑老爷也出了事。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有道是‘女子嫁郎再世投胎’,姑娘身世可怜,若是选个好人嫁了,至少可保往后无忧。姑娘又是那样易伤怀的性子,便是平常姐妹们相处,有时候尚有不耐,何况往后所嫁之人?
只一个宝玉,从小就对姑娘顶好的。只要姑娘说好的,他必定不会拧着,若是姑娘不乐意了,他也不怕赔个千百个不是。难得这样都知道性子又能相容的,错过了这个,还能再寻着一个这样的?只怕难了。我们虽出不得院子,也不少听外头的事。哪家不是妻妾成群的,喜的时候为了她杀人放火的也有,真到了一处,转眼看成马棚风了。若是姑娘也遇着个这样的,便是家里有千般好,又有何用?还能一辈子住娘家了?姑娘……姑娘又没个依仗!
我这心思,却不能说出来,只一人日夜忧急。前次听说老太太要给宝玉定下琴姑娘,我越想越真,只怕姑娘尚不开窍,那头却都布置好了。姑娘若哪日知道了,不是晴天霹雳?心里一急,虽不能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说什么,却还有个宝玉。我便试试他,原只想看看他心里到底对我们姑娘怎么样。哪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确是我思虑不周。只如今,宝玉的心算是试出来了,我也算得了结果。嬷嬷若能做主,只要替姑娘好好谋划此事,便是把我立时撵了出去,我也无话。”
辛嬷嬷同墨鸽儿见她如此情真,都有几分动容,一时不语。却听妫柳嗤笑一声,扭了脸冷笑叱道:“一派胡言!”
众人一惊,连墨鸽儿都忍了没骂她。就看她晃了晃脑袋,慢慢踱着步道:“你还别不服气。我只问你,哪个说姑娘一定得嫁人的?你没听过有招赘一说?再来,我怎么不晓得姑娘是个没依仗的?不说旁的,就说我……哼哼,好吧,也不说我,你可知道老爷现在人在何处?所为何事?何时归来?便是老爷不打算回来了,你又知道姑娘现在手里握着多大势力?还有还有,姑娘容易伤怀?我怎么不知道?姑娘现在心力圆融神宁气顺的,要伤怀个什么?!
还晴天霹雳……坐井观天!你们把那个什么什么二爷当块宝,那是因为一辈子就在这么个泥巴潭里呆着的缘故!照理说也不该啊,那许多俊杰轶事大家说了当故事听的,好歹也听到过了,怎么你眼里,那宝玉还真就是块宝玉了?!
好?好在何处?会对着姑娘作揖赔罪就是好?楚风……不说这个,就说最最俗的,一家之主,他能担待个什么?别拿年纪说事,兰哥儿能做到的宝二爷都还做不到呢。又说妻妾成群,袭人是摆设?碧痕几个……这些,也不用明说了吧?还可保往后日子平顺……嗤,真要有个什么,这位是文能提笔安天下呀?还是武能上马定乾坤?这就是最俗最粗陋你们最能看懂的几样了,他有哪点配得上我们姑娘的?!更别说我们姑娘还不看这些最俗的东西。
你呀,你要真是为姑娘好,那就用点心。用点心把你那些‘自以为’看看明白,是不是果真如此!连个局面都还看不清楚,就瞎打算起来,这叫什么事儿?!能耐不够,要不就去学,要不就别做僭越之事。屎壳郎对你好把它口粮都给你吃了,你吃不吃啊?!你不吃还就辜负它一片心意了啊?!你如今这口味,也同屎壳郎差不离!你还别不服!
我说高深了你们也不懂。就这么说吧,这天下,要想配上我们姑娘的,就先说八个字:风光霁月,剑胆琴心!简单吧?这就是最低的线了。啧啧,真是,别拿自己的眼光给姑娘挑人成吗?那个配你或者还差不多,拿什么配咱们姑娘!那灵上就差着呢,知道不?!”
紫鹃自小在这府里长大,进来就挑到了贾母身边伺候,言行举止学的比外头寻常闺秀们也不差,何曾见过人这样说话的?一时又羞又怒,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墨鸽儿好一通才缓过神来,瞪妫柳一眼道:“风光霁月、剑胆琴心,这话倒还不错。旁的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丢人玩意儿!”
妫柳咧嘴一笑道:“嗐,哪里乱了,就一句话,一般人配不上我们姑娘,就别拿自己那点眼界瞎着计了,没用!”
辛嬷嬷想了想,点点头道:“嗯,话糙理不糙。”
紫鹃眼看着她们三个一问一答,都把自己当成了恶人仇敌,心里冤苦难诉。只听妫柳所言,在加上方才黛玉言辞,大约知道自己姑娘是真没有把宝玉放在心上了。原是自己枉费心机多此一举,一时心灰若死。
又恨妫柳满嘴胡言,说得天花乱坠。只这世上哪有人能如她所言的?这些话若传到姑娘耳朵里,让她当了真,真要等起这样的人来,到时候恐怕就是个年华虚掷孤老终身的结果。可恨这些人,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却不晓得真心为姑娘打算,偏自家姑娘还同她们亲近!实在让自己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