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保长和谢政堂说起程立德卖地的事,有点事就寻思个没完没了的谢政堂没断了寻思。谢政堂寻思着,庄里谁家有可能买这块地?自己该不该买这块地?这块地本该值多少钱?要买这块地该给人家多少钱?自己买这块地后老程家的人怎么想?买了这块地后该不该再找个帮忙的?要找帮忙的去哪找?……谢政堂吃饭时边嚼着饭边寻思,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寻思得睡不着觉,边和王宝银干活边寻思以至于没心思听王宝银讲的故事,坐在椅子上边抽烟边寻思,就连蹲在臊臭的茅房里也没断了寻思。夜里把这事前后左右寻思一遍,早上起来一寻思,觉得夜里寻思的都不中,白天又重新前后左右寻思一遍。寻思来寻思去,谢政堂感觉头发沉,眼发涩,口发干,连上茅房也觉得不痛快了,谢政堂寻思得上了火。
这天头晌,谢政堂打算出外转悠转悠,散散心,败败火。谢政堂走出屋门,来到前院牲口棚边,拿起粪箕子搭在肩上,又拿起粪叉子,在庄里的路上边逛着边拾着粪。
虽然快过年了,程渡口庄看不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偶尔传来一两声牲口的叫声,时不时有几个孩子在院前、院后跑来跑去玩耍着,吵闹着,间或在庄里的路上走着从隔壁庄赶集回来的老老少少。谢政堂正边逛着边寻摸着粪,却寻摸到了刚赶集回来的手拎着从集上买来的年货的保长。
保长径直走到谢政堂跟前,直截了当地说:“正好碰上,要不也得去你院子找你。立德该打听的都打听了,过得殷实的要不不想置地,要不拿不出现钱。看样就得你老爷子帮着成全这事了。”
听了这话,谢政堂没了顾虑,说:“你们老程家这节骨眼没人逞这个能,那我就逞能了。立德用钱干正事,又不是去抽大烟,扎吗啡,吃喝嫖赌,我不会和他计较,他说个价不是忒离谱就中。”
“这么些年,找我搭构这事的有几份,我大概知道个价码,不会让谁亏了,也不会让谁占了便宜。我还是去立德那问个价,回头再找你商量。”保长说完这句话,头也没回,走了。
说话、办事都不绕弯子的保长两边又跑了两次,就定好了价钱,也约好了签字画押的日子。
置地的事情一有眉目,谢政堂心里一直亢奋着,亢奋得白天不知干什么好,亢奋得夜里睡不着觉,可家里人和庄里人看到的谢政堂的脸还是那张没有笑模样的脸。谢政堂就是这么个人,当着别人的面,决不把事情挂在脸上。娶媳妇那天也没笑过,死了娘那天也没掉一滴眼泪,这两句话安在谢政堂身上正合适。
签字画押的头一天,傍黑,谢政堂坐在椅子上抽完了一袋烟,弯腰把烟袋锅往地上磕了磕,直起腰后把烟袋放在桌子上,喊着在外屋不知忙活啥的谢潘氏:“长玺妈!”
听到自己的丈夫叫自己,谢潘氏一点也没敢怠慢,马上拧着小脚进了里屋。
谢政堂见谢潘氏走进来,说:“把家里的钱找出来,明天头晌用。”
谢家的大事小情由谢政堂说了算,可儿子们带回来的钱、种地赚的钱归谢潘氏一笔一笔地管着。
一直看着自己丈夫脸的谢潘氏,马上问:“要多少?”
谢正堂接着谢潘氏的话,说:“都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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