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正是淮北土匪坐守的小城,张牧之与李铁牛趴在城墙之上看得真真切切。
“乖乖啊,这岳家小娘子当真厉害,竟然能追着金人打。”李铁牛张得五大三粗,此刻却对娇小的岳银瓶佩服得五体投地。
“幸亏当初咱们投降得快,要不然还不得被这小娘子给割了脑袋。”看到岳银瓶熟练地收割着金人的人头,李铁牛后怕得感到脖子一阵凉刷刷。
与城中欢呼雀跃的百姓不同,张牧之的心情却是很沉重。
他毕竟是当过头领的人,多少有些见识。
从金人的规模就能看出来,绝对不是来攻城的。而金人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必然会大规模地报复宋人。
据说开封城中窝着几十万的金兵,而应天府中就算加上流民,也凑不出几十万人。
这要是金兵真的攻过来,应天府定当生灵涂炭。
回头看了看城中依然欢呼的人们,这都是跟着他一路从家乡上山当土匪,又跟着他从淮北来到了应天府的人,他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却比亲人更亲。
而当金人大举进攻的时候,他们处于宋金之间的最前线,到时候会遭遇什么样的惨状,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完颜宗弼领着金兵,扔下了百十具尸体之后,总算是逃回了开封府的地界。
看着宋军没有追出来,他也没有多纠结,而是径直回到了开封城内。
一路上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回头反杀宋军的二百人,而是他根本不敢耽搁时间。因为宋军的投石机打得实在是太准了。
每一波投石机的攻击,都能打到金人的骑兵阵中,虽然每次的杀伤人数很少,但是却让每个人都笼罩在死亡的威胁之下。
完颜宗弼并不是神,他也很怕死。
这石弹说它打得准吧,却又没长眼睛,鬼知道会落到谁的头上。
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自己能在漫天的石弹中活下来。
而岳银瓶又打得很聪明,始终与完颜宗弼保持着安全距离。万一金军发起疯来,非要在野外跟宋军一决雌雄,那么岳银瓶也有把握安全脱离。
不管怎么说,开封府与应天府的第一次交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宋金之间打了这么多年,宋军中的名将逐渐凋零,仅剩的几个也被纷纷束之高阁。而金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的人才断档更加地严重。
完颜宗弼之下最能打仗的,尽然是诸如韩常一般的汉人。
可以想见,金人对这些汉人依然有些深深的戒备,不可能让他们独领一路。
于是乎完颜宗弼的地位变得非常地尴尬。
他想要回朝中争夺政治上的地位,那就需要放弃开封府的兵权。而若是非要把兵权握在手中,朝廷里的事情他又插不上话。若是他领着金军主力回国争权,更是会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中原地区拱手让给宋人。
原本完颜宗弼是想着去与应天府的张浚谈判一番,依托对赵构的施压,在应天府咬下一块肉来,挽回在秦州丢失的面子,进而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
没成想宋人不讲武德,直接对他们开炮,还追着打了一路。
虽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损失,但堂堂东亚第一军事强国的第一将领,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毛头小将领着二百人追了一百多里地,面子上总归是挂不住。
在战场上的完颜宗弼保持着冷静,没有与宋人过多地纠缠,一路损兵折将地撤退,毫不犹豫。
但是毫不犹豫,不代表他能咽下这口气。
当完颜宗弼回到开封府之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备战。
大规模的战争,很少有突然性,往往都是小的摩擦不断地加大,双方不停地投入力量,进而爆发了大规模的决战。
就像二战时期,官方的论调永远是德国闪击波兰引发了二战,而不是如民间常说的德国发动了二战。
引发和发动,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完颜宗弼决定对宋人采取军事行动,逼迫宋人割地赔款,而他永远不会想到,这场战争的规模会打到什么程度。
……
金人逃了。
宋人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之所以说“仿佛”,是因为这仗胜得有点怪异。
枕戈待旦的宋军,就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中,还没用上力气,就赢了。
可是赢得又觉得不痛快,甚至有点憋屈。
换个角度再想想,金兀术不过是领着两千骑兵,就能一路长驱直入顶到应天府城下,扔了十几具尸体就能把坐拥数十万人的应天府搅和得天翻地覆。
几十万人,就被金人的两千人吓得全部龟缩在大城小城之中不敢出门,够丢人的。
究竟是谁胜,谁负?
难说。
然而人嘴两张皮,总有那口才好的,能把任何好的坏的事情都说成一朵花儿。
到了宋人口中,这场骤然发生又忽而消失的一场军事冲突,就是一场大捷。
应天府最高军政长官张浚说是大捷,那就必须是大捷。
张浚说到做到,当即统计斩首杀伤数目,纷纷登记在册,等着大战结束之后论功行赏。
当岳银瓶回到应天府之后,一道警报声从应天府传了出来,意思是解除警戒。
一场混战从头到尾不到一天时间,并没有在应天府的空间中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血流漂杵,也没有尸横遍野。
没有亲历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稀里糊涂地躲进了混凝土筑的小城里,吃了一顿中午饭,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回了家。家中一切物事完好如初,他们继续干着今天没干完的活儿,一切照旧。
而应天府衙之中,一众人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
张浚在外面的时候,必须要以一场大捷来鼓舞士气。而回到府衙之中,说他心中不紧张,不忧愁,都是假的。
金军数十万军队近在咫尺,其带来的心理压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人责怪李申之下令发射回回炮。
反观李申之自己,更是没有一丝自责的意思。他看向满面愁容的张浚,问道:“敢问张相公,朝廷来的诏书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