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会年年彻夜欢闹,至天明时方休,此时华灯初照,街头艺人和摊贩各展本事,熙熙攘攘挤满了男女老少。
金阙大街上人声鼎沸,香风豪车络绎不绝,谢辰与蔺长星并肩走着。谢辰目不斜视,蔺长星在袖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
她会意,环顾左右后,手反而藏深,偏过头对他道:“三步一个熟人,遇见了尴尬,就不要牵了。”也不差这一时。
蔺长星早有预料谢辰不会让他牵,做了个鬼脸,大有嫌她古板的意味,动作上却听话得很。
平日里他还是很乖巧的,谢辰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让她在人前为难。但不必乖巧的时候,他便格外恶劣,谢辰说不要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
因着天下大赦,新皇轻徭薄税,今年的上元比往年更轻松欢快。街上四下皆是欢笑声,前面的父亲将孩子扛在肩上,那小孩乐呵呵地傻笑。
看得蔺长星心情大好,跟着人流吹起小哨子,谢辰在旁抿着唇。
卫靖、素织和木耘跟在几步外,彼此扯着闲话,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卫靖请他们吃了糖葫芦,至于前面走的那两位,他们三人干脆不去打扰,也不问他们吃不吃。
走至楼门前,见上元大灯点燃,烟花盛放在天幕,一时如同白昼。耳边闹哄哄的,连人声笑语也再听不见,花灯和烟花的衬托下,蔺长星发现谢辰的面容清晰却又朦胧地在他身畔。真切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他怕她被人挤开,与他走散,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她嘴上说得正经,等他真的握了,她亦不拒绝。
蔺长星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她将视线挪到他脸上,茫然地问了句:“什么?”
他凑近到她耳边,大声道:“我说我好喜欢你!”
也不在乎周围的人有没有听去,旁人听见又能如何,他只知道这嗓子喊得他浑身畅快。
谢辰瞬间的反应没逃出他的眼神,她当即露出明媚的笑容,低下头去,回味了片刻。
待蔺长星挪开脸后,她忽而也对他说了句话。
他笑了,又凑过去:“你说什么?”
谢辰一只眼朝他眨了下,使坏道:“就不告诉你。”
他被吊着胃口,脸上故作委屈,谢辰却只是笑。
他小声地哼了声,现在治不了你,以后还治不了你嘛。
陪蔺长星看罢大灯和烟火盛会,谢辰问他还想玩什么,看她那副架势,打算陪他玩到天明。
蔺长星想了想,忽问:“还要玩吗,其实你嫌吵吧?”
谢辰当即否认:“怎么会,很热闹啊。”
“可是听三哥说,他从前上元节带你看灯,都得花大力气哄你出府才行。而四姑娘只是在街上逛逛,连灯谜都没耐心猜,敷衍罢了,便要回去睡觉。”
他温声点出:“我知道你怕扫我的兴才勉强,放心,我也看够了。虽然花灯和烟火极美,但来日方长,我们现在回去歇着吧。”
谢辰被他的体贴烫了一下。
她想说不是的,从前不爱上元节,不爱看灯,虽有怕吵闹的缘由在,但更多的,还是心底抹不去的厌世感。
越是看着别人欢声笑语,越是厌恶自己的清冷漠然,她这样格格不入,还来搅和什么。
每年上元佳夜,像她与蔺长星这样并肩而行的男女都多,神仙眷侣,好不喜庆。她算不得羡慕,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好像在一遍遍地撕着她的伤疤,她终究不愿多看。
那时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美,这辈子与她无缘了。
尤其前年,她心情不错,才兴致勃勃地买下一盏灯,便看见周书汶陪他夫人及一家亲朋在对诗。他文采斐然,被那么多人围着,出口成章,他的夫人则满目敬仰地望着他。
谢辰远远看过去,她清楚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了,可又道不清心里头的复杂情愫。只觉得疲惫不堪,于是早早地回府歇下,大嫂二嫂还以为她怎么了,跑去她房里陪了她半宿。
想来,她并非天生惧怕热闹,而是逐渐地发现,清静安谧的场合会让她更自在平和。往往万家灯火的热闹,郎情妾意的旖旎,她都像个局外人。
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可她猜也能猜得到,心疼,怜悯,同情,幸灾乐祸。
无非这几样。
从前她担心,照她如此悲观的心境下去,只怕到了三四十岁时,连与家人相处也觉不自在。到时候只能青灯古佛,住到深山里去,了此一生。
那时候觉得未尝不可,她无牵挂,家里人用不着她操心。反倒她留在宴京,会是他们一辈子的麻烦。
二十岁时,她特地离开宴京,去了只在书里画里看见过的南州。南州的春天比宴京早,开了一城的花,绚烂宜人。春寒分明料峭侵人,南州人却贪凉地都穿着轻衫,果然如话本子里所说,风流倜傥到打肿脸充胖子。
她穿梭于大街小巷,心里喜欢那座城,却又悲凉得很。
南州人似乎没有任何心事,爱起来便情浓意浓,大胆表示。骂起来就扬声发泄,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他们吵架并不歇斯底里,快意恩仇似的妙语连珠。
谢辰有时候听着听着便笑了,虽很多话听不明白,仍赞叹他们的好口才。
唯独她这样的人,心里压着许多事情。
无可排解。
直到遇见了他。
他让她看清楚她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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