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内战

    “之前我问要不要学做饭，可是你自己说没兴趣的，为何每次还如此之急？”

    “哎呀——”周思陈把手一摆，“吃和做是两码事嘛，就像以前霍老大做的烤鱼，我学也学不出来啊。”

    “非也非也，”郭晔大摇其头，以说书人的口吻道：“这烹饪一道，其中亦有着无数奥妙。无论治事，治人，治国，治天下，都有着相通之处，说是通达天地至理也不为过。”

    “什么玩意儿？”

    周思陈懵了——做个菜还能扯出这么多？

    解星弈本坐在一旁打谱，听到郭晔这几句，不禁转了过来：“你说说看。”

    郭晔嗅嗅锅中飘出的味道，揭开盖子，将几片绿色的草叶放入其内，面露微笑道：

    “就以这世上三种肉食论，水之物携腥气，草食物有膻气，肉食物带臊气，每种特性皆具来由。烹者煮也，饪者熟也，将腥臊变为至美之味，就是烹饪得当之故。”

    周思陈眼冒金星——这都什么和什么？忍不住问道：“那我是什么气？”

    解星弈正听得入神，被打断后不满道：“你是傻气！”

    众人哄笑，周思陈面红耳赤，等大伙安静下来，郭晔继续道：“烹调之根本，以水为始，甘酸苦辛咸等五味，与水居、草食、肉食之特性，配合水、火、土三材决定其味。”

    见烤肉成色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手中凭空多出柄小刀，开始分割。

    “火候也是关键，重要的是大小调和，时急时徐。灭腥、去膻、除臊，皆通过大小火势影响，先后多少，存乎一心，随心而行。其中纤毫变化，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烹饪之道研究到极致，便可知天下之事，通天下之理，察天下之变，你的棋道也是如此。”

    最后一句是对解星弈说的。

    “通晓这些，才可令烹出的食物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至于如何通晓，则需要修德自立，审近才能知远，成己所以成人，很多道理都隐藏在小事之中，未必需要那么多繁缛礼节。”

    一些人听得入神，一些人将精神集中于烤肉与浓汤上面。解星弈若有所思，突然道：“那你觉得，学院将我们送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的国手有何见教？”

    这孩子看上去面带忧郁，指间捻着黑子白子各一枚，点在棋盘两角。

    “我认为，这片山谷，包括外面的森林、平原与湖泊，代表着纷乱时期的大陆，而我们自身尚且无法团结。考核目的是体验前人走过的路，到最后，发展出组织、阶级，我们会不断进化。”

    “而第一节课，就是重整四分五裂的集体。”

    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人叹道：“那得先开化才谈得到进化。”

    “说到开化，那家伙把徐世哲派出去做什么了？”

    戴华斌的一众手下中，徐世哲算得上最危险的。与修为无关，这家伙似乎天生具有毁灭倾向，一想到将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便会兴奋地发抖。

    之前他们被派到石塔上去，利用海拔优势侦查平原，随时准备对禄存组发起突袭。

    “如果能将他争取过来，对我们最为有利。”解星弈拄着下颌：“不过他作为戴华斌的死忠，操作起来会很困难。”

    “出事了。”

    罗睺站了起来，指着远处。郭晔顺着他的指间望去，在河谷对侧，草原与森林交界处，徐世哲正揪着一个女孩的头发拖拽，女孩发出阵阵惨叫，他却不为所动。

    “该死的。”郭晔小声念了一句。

    不止是对此种行为看不过眼，同样还有对未来的忧虑。贪狼组拥有了第一个俘虏，这代表戴华斌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

    ……

    四班在年级里不受待见是有原因的，如果说辅助系为主的三班同样缺乏战斗能力，至少也能有效参与其中，武魂纷杂的四班连参与的方式都找不到。

    要说起武魂类别，或许解星弈与他们更为接近，却又有着四班“不配”拥有的较高修为，因此在学院的惯性思维中被分到三班。对此他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在其他人眼中，这是占了大便宜。

    但比起其他学员，郭晔可能更喜欢他们。这些孩子至少听话，不闹事，甚至能预测别人的想法，他将这些归结于相对不太优越的环境。

    郭晔可以制造火焰，这让他成为团队不可或缺的存在，周思陈的魔虎自然也可以，但太麻烦。每次看到戴华斌他们为一杯热水争吵，对郭晔的好感都在无形中提升。

    在他的带动下，学员们开始尝试生活自理，无论采集，捕猎还是其他工作，都不允许光吃不干。周思陈或许有过微词，认为魂师就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但他的观点在饥饿面前没有市场。

    说起这孩子，郭晔知道他一直想做领袖——除非霍雨浩在这。他不愿为此争抢，但直接撒手不管又太过不负责任，只好用引领劝解的方式，让周思陈以为每个决定都是自己的主意。

    他们在距离城堡十余里外的山洞中加工食物，并且都在深夜完成，这样火光与烟雾不会暴露位置。在解星弈的帮助下，郭晔找到一群野羊，并未直接捕杀，而是赶到南面的小要塞中。

    或许他可以尝试用食物吸引更多学生，但随之也会带来巨大危险，如果被戴华斌一伙知道这里有像样的热食与干净的饮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中超过一半的学员都缺乏自保能力，真若发生冲突，多半会吃亏。

    又过了两天，郭晔照例向北侦查，返回城堡的路途中听到一阵怪响。他隐匿了身形，悄悄钻入一片树林，响动逐渐变得清晰，像是野兽进食。

    他以为是丛林中平常的动物捕猎，却发现几名二班学生蹲在一头死鹿的尸体旁，眼神昏暗，嘴角处尽是鲜血。郭晔忍不住心中发寒，用比来时更轻微的动作离开。

    不到一周的时间，饥饿就使他们变成了野人。

    内部商讨中，蓝洛洛提出将火种分给他们。

    “不可能，”周思陈第一个出来反对，“如果戴华斌他们有了火，势力只会更大。”

    “都这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这姑娘身上还带有罕见的善良，这也是郭晔尊重她的原因。“每天吃生肉身体会受不了的！他们可能会生病！”

    “那就让他们病死好了。”

    解星弈一反之前的和声和气，言语重新变得冰冷：“如果连这些事都解决不了，那他们出了学院也只会一事无成。”

    “小弈怎么你也……”蓝洛洛有些不解：“就算戴华斌真的成为领袖，至少能保障我们是强大的，再这样下去随时可能被别组吞并，这又有什么好处？”

    “就这样吧，洛洛。”

    郭晔拍着她的肩膀劝解：“这是我们一致的决定，况且我真的不认为戴华斌能带好这支队伍。如果有人想要吃口热食，可以加入我们，我不会拒绝的。”

    “沦落到这种境地，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此承担后果，他们又如何能例外？”

    “别碰我！”

    蓝洛洛打掉他的手，走到一旁生闷气去了。郭晔摇摇头，有些事他无法解释，只好在心里说句抱歉。

    即便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他也对现在这支队伍很满意，每人都受过教育，明白事理——至少在郭晔解释之后。

    他们大多老实本分，不会脑子一热跟着戴华斌搞什么猛虎突袭，或许在这些人眼中，郭晔是理想型的领袖，虽然他对此不感兴趣。

    由于武力方面的欠缺，小队目前仍以情报收集为主，速度最快的琦殷成为了团队倚仗。通过与她交流，郭晔惊讶地发现，目前还有一个团体过得相当滋润。

    不是巫风，更不可能是戴华斌他们，而是梁冀。这个小团体只由他一人组成，虽然几伙人极少聚头，但偶尔能在山坡上见到他的身影。

    琦殷在外出时与他打过照面，两人甚至聊过几句，虽然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却也是实打实的交流。

    郭晔平时见不到这家伙的踪迹，两人虽在那次追击战后再无接触，关系也肯定说不上好，只是有些好奇。听说戴华斌曾为获取火种派人跟踪过梁冀，但没成功，还听说他为此大发雷霆。

    一名四班的女生晚上回来时眼中带泪，蓝洛洛找到了郭晔与周思陈。

    “他们打了小婉，还抢走她一天的收获。”

    郭晔皱着眉上前：“过来，让我看看。”他是团队中唯一拥有治疗能力的。

    “哪个混蛋干的？！”周思陈怒不可遏。

    “这不重要，除我们之外每个人都有可能这么做，我觉得这种赌气行为该结束了。”蓝洛洛眼眶有些发红：“不管戴华斌有多讨厌，但还有更多同学正在饿肚子，他们需要火和食物。”

    “如果我们能给他们这两样东西，就能让队伍重新团结起来，或许戴华斌也能重新恢复理智。”

    “等等，洛洛。”正在为赵婉治疗的郭晔忍不住插言：“你不觉得戴华斌与理智这两样天生就犯冲吗？否则他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对学院的保密承诺，悻悻住了口，专心致志用魂力消除一片淤青。

    “就算我们这样做，难道真的让戴华斌做头领？想都别想！”周思陈道。

    “啊——”

    蓝洛洛懊恼地叫了一声，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你们受不了别人在自己头顶上，但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然等到别的组攻打过来，我们这样子根本无力抵抗，思陈你和郭晔，再加上我又能对付几个人？”

    周思陈不说话了。

    “这样吧。”解星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

    “找机会与徐世哲或刘恪他们谈谈，如果能从内部瓦解他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

    郭晔接受了他的建议，等到第七天，戴华斌外出突袭——其实就是骚扰禄存组的采集队，他回到主楼，打算碰碰运气。

    不巧的是，戴华斌回来的较往常早些。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啊？”

    不等郭晔离开，他便堵在走廊中间，徐世哲与刘恪站在他身后，满脸的不怀好意。“这是要到哪去？”

    “只是把侦查到的地图更新一下，虽然我不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

    郭晔回答得十分平静，同时打量三人的站位，暗中盘算着。

    “哦——你要把侦查到的地图更新一下。”刘恪拉着长音，学着他的口吻道：“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你真是个高尚的人。”

    “我们本来就在一条船上不是吗？”

    “啊啊？我们在一条船上？”徐世哲说完，自己笑了起来：“如果这样，蘑菇也好，地图也好，不都应该大家分享吗？”

    郭晔的眼神有了变化，这样看来，是他打了赵婉。

    “西边出现别组露营的痕迹，北面的森林也有人活动，你们如果喜欢战斗，大可以去碰碰运气。”

    戴华斌突然抬头嗅了嗅空气。

    “是木头燃烧过的烟味，怪不得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滋润。”

    他的声音阴沉而嘶哑：“我最看不起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货色，学不会如何服从，只会引诱他人堕落，我们这里挨饿而你却在偷着笑。”

    徐世哲突然做出一个夸张的呕吐表情，郭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认为能够说服他。

    “你这卑鄙的家伙，伪君子一词就是给你准备的。”

    他们从戴华斌身后围拢过来，郭晔看看脚下的地砖缝，抬头道：“其实事情并非没有解决的可能。”

    “哦？”

    “让你们的人都回来，在别的组把我们打得一败涂地之前，暂停对禄存组的袭击，之后我们再谈火和食物的问题。”

    徐世哲将脸凑到过来，郭晔能嗅到他呼出带有腥臭味的气体。他打量了一阵，一字一顿地说：

    “别以为能对我们发号施令，霍雨浩不在这里，你就以为自己行了？”

    他的牙缝间留有鲜红的肉丝。

    “软弱的人不配出现在这里。”

    他将口水朝郭晔脸上吐去，被躲开了，三人随即包围过来，指节不断发出脆响。

    郭晔的表情依旧镇定，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有微不可见的颤抖。

    “我是真的不愿发生这种事……”

    他看向戴华斌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深沉的吐气音在走廊内回响。郭晔踏前半步，出手似箭，正是无遮拦的崩拳。

    徐世哲才反应过来，拳头已及身前，仓猝之下只好抬臂挡格，身为敏攻系，他的速度确有可取之处。然郭晔在发劲时头与手合、手与身合、身与步合，全身气力合而为一，又岂是这般好接？

    连武魂都不及附体，手臂便压上胸口，随之带来的崩劲直入肺腑，一口血喷了出来，背部衣衫应声破裂。

    刘恪的反应迟了一瞬，刚抬起手中短戈，郭晔回势上挑，紧接侵略如火的炮拳，斜向上击中他的肘弯。

    一切都在半秒之内发生，在他们的预测中，郭晔只会认输告饶，怎料到他居然敢抢先出手？

    刘恪尚未从胳臂脱臼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郭晔足下连环踩步，一把挟住他的头颈，将身体挡在前面。随后刘恪因背部剧痛惨叫出声，邪眸白虎的一爪下去，直接令他皮开肉绽。

    戴华斌怒极之下，毛发贲张，身躯几乎膨胀一倍之多，刚发出一声咆哮，面前突然亮起刺目光辉，忍不住抬爪遮住了眼。等明白过来时，郭晔已从他身侧掠过，冲到楼梯口，径直跳了下去。

    一阵怒吼从身后传来，他从戴华斌东倒西歪的手下身旁冲过，这些家伙正在分食从河里捞来的一点点鱼，如果有所准备，说不定真的可以拦住郭晔。两名女生听到首领的声音，却被脚下生出的藤蔓定住、绊倒。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追击，但已经晚了，郭晔跑出大门，冲进广场。

    “罗睺！周思陈！”

    他朝着矮塔的窗口大喊：“谈崩了！快带他们走，老地方见！”

    “该死的！”

    周思陈探出头，看清郭晔身后不远处气势汹汹的追兵，脸色煞白：“我就知道这主意靠不住——洛洛，叫所有人都起来！”

    敏攻系的学员跑得较郭晔快些，脚下的地面却不再可信，不时有人发出惨叫，不知磕破的是鼻子还是额头。几名放哨的女生从三十米高的围墙一跃而下，打算在郭晔冲到大门之前将他截住。

    解星弈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没领着那群孩子过来支援，而是带上所有的物资从侧门撤离，很快便钻进浓雾之中。

    琦殷没有跟着他们，这位女孩如同真正的雨燕，盘旋一周，皮索套在一人的脖子上，把她拽了个跟头。另两个女生转而向她发起攻击，却连发梢都摸不到，随后罗睺从窗口跳下，连鞘的长刀将她们击倒。

    宝典在周思陈手中飞速翻动，汹涌而出的荆棘将追兵阻了一阻，但这只能起一时之效。戴华斌从主楼内冲出，毛发黑白分明，呈金刚怒目之相。

    白虎虚影浮现，光焰自他口中喷出，笔直向着周思陈飞去，却被郭晔从旁拦阻。盘拢在腰间的金丝藤刺入地面，双手虚握，瞬间便有一股火线射出。

    两股能量相互纠缠，交织在一处向侧方飞去，撞塌了两根石柱。一击未中，戴华斌面目愈发狰狞，额头青筋凸起，随着他双臂抬起，无数魂力光弹在身周凝聚，星辰般耀眼。

    “你疯了！”周思陈惊叫道，同时召唤出巨熊魔虎，前者一心做出防御姿态，他本人则跨上虎背逃之夭夭。

    郭晔再次深吸口气，两颗火球同时飞出，目标却并非戴华斌。火球在荆棘林上空相撞，瞬间燃成漫天火海。

    魂力燃烧的烈焰扭曲了空气，阻隔了视线。戴华斌怒吼着释放流星雨，却大半落在空处，反将广场炸得一片狼藉。

    郭晔早已冲出大门，在门前洒下最后一把种子，随后越过崎岖的山路，一路躲避追兵，在南方高地的要塞会合了同伴，而此时已是深夜了。

    雾气在石墙上凝出水珠，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草草吃了东西便去休息。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令人感到阵阵阴冷。

    贪狼组的内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