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伯丹尘子怎么就那么肯定,只要两个人都进去了里面就一定能够顺利拿到并且认出轮回玉玦,恢复记忆然后相认。他们最后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只能说是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楚逍为了百年之后驰援宗门而违背初衷,低头妥协,重华则在沉默之后接受了这个结果。先违背了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提出交换要求的人到底还是他。
阴差阳错,这场重逢就这样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开始,向着无可挽回的境地发展。
事情最后变成这样,不知丹尘子知道了会不会后悔,但他却是一定要杀到上面去问问他们到底是想搞什么才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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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逍麻木地想道,他是自己的大师伯,是对自己很好的长辈,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布下这样的局?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生出了更黑暗的念头,当初在下界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也是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师伯一手操纵的骗局?他突然归来,在外敌来袭时将整个玄天剑门绑上自己的战车,给了师弟可以强行提升境界的丹药,最后还看着他引动天劫,跟入侵者同归于尽。
楚逍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有关这位大师伯的一切,无论是出自他的记忆,还是从方才跟眼前的人神魂交融的一瞬间所看到的画面,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还在下界时,自己的师尊就对这位师兄毫无隐瞒,他可以说是最早知道自己和师尊是什么关系的人。他明明知道自己对师尊崇云是什么感情,为什么还要一步步将自己推向一个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魔尊,让自己陷入这般不堪的境地?最后落得因为自我厌弃和深重的愧疚而崩溃,记忆尽失,神魂错乱,自己变成这样,对他来说究竟有什么意思?
或者……
楚逍拒绝去想那个答案,他霍地抬头,双眸赤红地看向眼前的人,嘶声道:“你跟丹尘子是什么关系?他让你来见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究竟想做什么,你说!”
他始终拒绝承认眼前的人另一个可能的身份,尽管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这一个结果。
楚逍现在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真的只是跟师尊崇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实际上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否则……他之前的那些挣扎跟自我厌弃……究竟都成了什么?
这数千年中树敌无数,四处寻找仇人,在生死之间无数次徘徊,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东西,会让他的整个人生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他看着崇云,那神情疯狂又绝望,目光虽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仇恨,但却更令崇云感到难过。
崇云不由地上前一步,试图向他伸手,结果还没碰到楚逍就被他激烈地挥开。
楚逍就像个全身刺都竖起来的刺猬,向他怒道,“回答我!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你们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就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寻死,无论如何都死不成,就像得到了轮回玉玦的你一样?所以你们就可以这样联合起来摆布我,耍弄我,不管我是死是活都要继续?”
崇云的手指僵直在空中,眼底流露出深沉的哀伤和痛苦,眼眸里的无尽落雪将他整个人都完全淹没在冰冷绝望的气息中。他看着楚逍,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但楚逍已经拒绝再相信任何人,他听不进自己的任何话,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拒绝的气息。
楚逍的心门紧闭,不仅对着他的半魂封锁,如今对着彻底苏醒的他也不再敞开。
但他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挽回弥补。
崇云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嘶哑:“当初在大道和你之间,为师选择了你,伪装成是天仙墓的传承者骗过了所有人,这样只要为师身死道消,你就能够安全地活下来。为师也曾经想过,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肯定不会愿意让为师代替你去挡下这一劫,所以为师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你。”
“为师总是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懂真正的感情,在我死后,你或许会因此伤心,但只要时间过去,一千年,一万年,你总会彻底把为师遗忘。到时候,你会活得很安全,会达到无数人达不到的高度,你会有新的人生,会有新的感情,会有自己的道侣,甚至还会有自己的后代……只要一想到这些,让我放弃轮回,放弃自己的道,也就显得不那么难了。”
“只可惜,为师终究是想错了……当我成为了另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再看到你时,我就知道……哪怕时间再过去几千年,几万年,你也不会忘记,也走不出心障。”
楚逍闭上眼睛,无法承受听到这些话时的痛苦,不愿让它们变成眼泪从眼中流出来。
仿佛只要一流泪,就是承认了面前说着这些话的人就是崇云。
他等这样一个解释等了多久,他自己都忘了,因为觉得哪怕是等到了,也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孤身进入了九幽之地,曾经想过要是能够把崇云的残魂找回来,不用他解释这一切,自己都能毫不计较。他心道,谁会去跟为保护自己而死的恋人计较这些呢?他要的不过是他回来。
但随着时间流逝,楚逍意识到自己再也复活不了崇云,他就不再这么想了。
那些因为得知了真相而在心中郁积的情感,渐渐从悔恨变成了怨恨。
他怨,他恨。
他怨恨着崇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先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他怨恨着这个抛下自己就去死的人,为什么不问他,究竟是愿意一个人苟延残喘,生活在无穷的孤寂和怨恨里,还是愿意面对这一切,和他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
哪怕他会因此不能再复活,不能再有意识,能够跟最爱的人一起死在那一刻,也远比今天这样活着要好。郁积了数千年的怨恨吞噬了他记忆里所有美好的东西,留下的只是仇恨和阴暗的感情,楚逍憎恨着别人,也憎恨着自己,更憎恨着这个将他变成这样的世界。
他咬着牙,嘴唇颤抖着,紧闭的眼睑中终于还是渗透出了湿意,将漆黑如鸦羽的眼睫打湿。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留下来,从脸庞上滑下去,在上面留下一道泪痕。
而崇云的声音还在一片混沌中低沉黯哑地说着,“你要是记不起一切,或者我没有拿回轮回玉玦,没有拿回自己的半魂,对你来说也许都会更好。尤其当为师经历了和当初你所经历过的一切,在恢复记忆的瞬间意识到你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到你的时候,那一刻为师真正地后悔了,后悔这两世中自己所做过的事。在为师看来,你不可笑,为师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楚逍睁开了眼睛,从嘴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这笑声却不欢畅,像是带着刻骨的怨恨,又像是带着泣音。
他嘶哑地道:“说这么多,还是想让我相信自己跟你所说的一样可笑?那些我在意的背叛,其实都不存在,而你自以为的嫉妒,都是对着曾经的自己?你是不是就想让我相信这样可笑的事情?我不会承认,也不会相信!你不可能是我师尊,你怎么可能是他?!你跟丹尘子绝对是有阴谋!何必要来骗我?直接告诉我,我成全你们!你们想要我再死多少次,还想看我能崩溃到什么程度,你们说——说啊!”
他的声音越提越高,语气也越来越歇斯底里,连带着神魂在这个空间中都变得不稳定起来,正是陷入疯狂边缘,随时都要崩溃。
等到神魂都崩溃了,他还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死不了,谁也不知道。
崇云神情变了,然而楚逍此刻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除非自己能够有办法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他的师尊,或许他还能够稳定下来,恢复清醒。
一片混沌之中,崇云的眼眸中光芒一闪,他抬起了右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光团。
楚逍哪怕在崩溃边缘,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这光芒吸引过去,顿时凝住了——
这是……樊笼。
“樊笼”是自己的师尊崇云独创的法术,世间不会再有第三人学会。
这是他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是崇云教会他的第一样法术,也是他送自己的第一份礼物。
这樊笼千织,全是由细小剑意构成,其中变幻着无数细小人形。
昔年,“樊笼”中只有一个演示剑意的白衣小人,数千年之后再在崇云手中用来却已经至臻化境,整整一界都容纳其中,不断变幻。
楚逍的神识被其中的某种力量所吸引着,下意识地化作了无数细丝缠绕上去,下一瞬他眼前的混沌便急速褪去,眼前天门轰然洞开,置身在了另一界中。这樊笼的主人封存入其中的记忆化作无数烟云,不断地凝聚散开,在眼前一幕一幕地变幻着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