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前石椅正对着暮sè下的湖,宁缺和莫山山坐在椅上,大黑马在不远处低头吃草,当然它不会把草真的吞进腹中,只是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宁缺把京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莫山山细长的睫毛轻轻闪动,低头看着探出白裙的鞋尖,沉默不语,哪怕听说自己的老师身受重伤,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在得知宁缺成为大河国君之后,显得有些讶异。
她没有像世间很多被才子佳人小说熏陶久了的女子那样,开口便说既然你不肯娶我,为何又不要我嫁人这种废话。 . .
“在长安城你说这一次她跑到天上去了,跑的太远,回不来,所以你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她已经回到了人间,那么你怎么想?”
宁缺说道:“我发现当时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事实上,无论她是去了天上,还是在人间,她总是在那里,没办法。”
莫山山说道:“她已经不是她,她是昊天,这样也可以一直喜欢着吗?”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是昊天,但她拥有桑桑的所有记忆,那些与我的所有记忆,我怎么能说她不是桑桑?”
他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她,但我不在乎,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件事情。” . .
“这大概便是真喜欢吧。”
莫山山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我呢?”
宁缺沉默不语。
莫山山低声说道:“你就是个负心汉。”
宁缺说道:“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确实是个负心汉。”
莫山山微笑说道:“但总比不当负心汉来的好。”
感情这种事情,如果一旦面临选择,那么便总要辜负一方,他若想不负山山,便要负桑桑,若他想不负二者之心,那便是花心。
男子大多数都是花心的。有的人可以做到不负所有。然而他做不到,因为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桑桑和山山都不会接受。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看着美丽的她说道:“你人真好。”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特别傻逼。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姑娘。”
莫山山看着湖的方向,感慨说道:“但依然不够啊,我终究赢不了这场战争。但这是天要胜我,非战之罪。”
最后的斜阳,照着山崖间的那片静湖,天光渐暗,湖面泛着金波,湖水则显得深沉起来。随风飘荡,真的很像砚里的墨。
桑桑坐在湖畔,身影虽然显得有些落寞,但依然如天一般高。
莫山山看着那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像是有些惧寒般,把双腿收到椅上,紧紧抱住膝头。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宁缺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道:“是的。”
她说道:“但你还是不够喜欢啊。”
前面的不够是指她自己,这里的不够是指他。
宁缺该说些什么?
她抱着双膝。伤心说道:“你还是更喜欢她。”
膝上的裙被泪水打湿了。
在世人眼中,她是不问世事、痴于符书、淑静温婉的女子,会生活,无俗韵,识大体、正心意,如先前所说,她是最好最好的。
谁会想到她会为了一个男人流泪?
这是宁缺第一次看见她流泪,非常慌乱,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话:“把我杀了,你能不能开心些?”
他这时候不是在说笑话,说的是真心话。
有些事情太过沉重,无以为报,那该怎么办?他下意识里双手奉上自己所以为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生死。
“人只有一次生命,你给了我,她怎么办?还是说你习惯了到处许人?那你到底要许给谁?你怎么这么……呢?”
莫山山流泪说道,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落泪,也是她第一次想用脏话骂人,只是在最后那刻,还是被她收了回去。
宁缺这辈子做过很多不容于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很冷血无情,如果用世俗眼光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个人渣,只是他从来都不在意,直到此时看着莫山山的泪水,他才发现原来人渣不是这么好当的。
庐前一片幽静,暮sè渐渐隐去,椅后那株树投下的影子渐渐蔓延开来,直至与夜sè融为一体,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接下来你们会去哪里?”她声音微哑问道。
宁缺说道:“我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莫山山抬头望向他,关心问道:“很辛苦吧?”
宁缺说道:“还能承受。”
无论是为了人间,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然要继续这场旅程,然而既然是相伴而游,又怎么可能只是他一个人感到辛苦?
便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莫山山看着湖畔夜sè里桑桑的背影,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我想她也很辛苦吧?”
……
……
桑桑一直坐在湖边。
她先是看湖水里那几朵青莲,算出二十八天后的那个清晨,现在看上去还如此稚嫩的青莲便会蓬蓬如扇,并且会生出一朵很娇艳的莲花。
然后她看湖水,算出再过三千七百四十四年,莫干山下那道地河便会与山腹相连,这片青波荡漾的湖,到那时候便会消失无踪。
天猫女怯生生地走过来,双手奉上清茶一盏,神情显得格外紧张,然后便想退走,却被桑桑留了下来,要她陪着说话。
桑桑喜欢小姑娘,因为她也曾经是小姑娘,但天猫女不知道,陪着昊天说话,对她来说实在是压力太过沉重。
闲话便要闲散着说,谈话的对象一方太过紧张,那么便很难持续下去,桑桑微微蹙眉,觉得有些无趣,挥手让她离开。
桑桑继续看湖。想算出在这片湖会不会因为六百年后的那场山崩提前消失。却发现有些乱,忽然想起了长安城里的雁鸣湖。
她望向湖水里的青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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