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赶到溪边,柳梢就听到弟子们乱哄哄的叫嚷,抬头望,但见前方上空魔云滚滚,其中立有一人,身材魁梧,穿蓝黑色相间的外袍,护肩与腰带皆饰有白色花纹。再细看此人容貌,天庭生得宽阔,两道鬼眉透着浓浓的凶煞之气,眼睛又生得小,下巴留着短髯,威严中带着魔族独有的狂妄。
“本座先走一步,再会了,沧沙仙尊!”洪亮的笑声响彻上空。
“徵月!徵月逃了!”
果然不是他!柳梢之前听过有关魔尊徵月的描述,此刻亲眼确认,彻底松了口气。
徵月吃了大亏仍不输气势,那句“沧沙仙尊”正是挑衅,洛歌亦不生气。众人见魔首逃走,都泄气不已,仙门倒罢了,武修者素来争强好强,哪里甘心,将怒火都发泄到剩下的魔兵妖将身上。
陆离悠悠闲闲地在缝隙间游走,偶尔发发虚招,仿若影子幽灵,无人注意。
他……柳梢愣了半晌,将魔婴塞给商玉容,装作参战的样子跑到他身边:“陆离!陆离!”
陆离笑了,拉着她退出战圈。
见他确实安然无恙,柳梢放了心,却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盯着他。
“诶,看什么呢?”陆离侧身寻找。
柳梢不上当:“你刚才用的不是武招。”
“谁说不是,”陆离道,“我用的这招叫邪人之芒,你偷懒没学,真是太不用功了。”
柳梢看了他半晌,没有再追究:“我刚遇见食心魔了!”
“洛歌救了你。”
“对呀,他真厉害!”柳梢抑制不住得意,“你再也不用难过,我都帮你报仇了!”
“嗯?”
“食心魔呀!我们引出了食心魔!”柳梢高兴地捧着他的手,“我知道你家的事……你放心,现在食心魔受了洛歌一剑,只剩半条命,逃不掉了!”
陆离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那真是谢谢你,柳梢儿。”
柳梢倒有些不好意思,转向未完的残局:“哎,看他们。”
人仙联盟的力量远不如魔宫妖界,只是靠洛歌布计才成功夺得魔婴,因此徵月虽然逃走,众人却不敢轻易追杀。妖族原本就是来帮忙的,见徵月走了,阿浮君和苔老也领着妖兵纷纷撤退。哪知此时,早有准备的一名武修者冷笑拔刀,火光里倒了半片竹林,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土沟,上游溪水竟被引入沟中,小溪瞬间改道,溪床上的大片土层也被抬上半空!
一道白影自半空摔落,砸得地面尘土飞扬。
“小小寄水族也敢插手!”武修者嗤笑,执刀上前。
断了水源,阿浮君如同失去了力气般,竟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生命急速流逝。
柳梢认出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寄水族力量与生命皆受水控制,离了水,修为再高也枉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族群插手六界大事简直是自不量力。
然而,从云端坠落的公主,却能理解他们在残酷现实下勉强支撑的骄傲。
妖界曾经最高贵的种族,拥有震慑仙魔的妙音与辉煌的历史,只因一夕天罚,竟落到任人欺辱的境地。历经数万年的艰难生存,找不到解脱的希望,他们才会迫切地想要证明强大,因为他们不肯绝望。
曾被阿浮君劫持过,柳梢并不喜欢他,可想到妖君白衣为自己说情,柳梢生起了一丝救他的念头,无奈不敢动手——之前百鹤子对自己留情,洛歌肯定看到了,他不追究,大概是自己并没有将魔婴交给魔宫的缘故吧,如今自己哪敢再添私通妖界的嫌疑呀。
逃生无路,纵然尘土满身,奄奄一息,阿浮君依旧面色不改,眼神冷冽,平静地看着武修者们逼近。
突然,他的袖口内滚出了一只奇怪的绿茧。
绿茧如有生命,落地即长,眨眼工夫就已大如斗。
“耍什么把戏!”一名武修者不管三七二十一,指刃将其斩为两截。
绿茧破处,竟飞出无数绿色的小飞虫,凝聚成一团团,振翅“嗡嗡”地窜上半空。
众人惊疑之际,头顶夜露坠如雨!
自魔尊徵月逃走后,洛歌一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见状开口道:“是瞬息。”
无害的瞬息之虫,破茧活不过一日,平日顶多只为这六界添上一抹色彩。此时,它们却给需要的人带来了生机。
稀少的夜露送来薄弱的力量,阿浮君如得生机,已然从地上起身。
一声长吟,众人心神大震。
头顶那些瞬息虫似乎也受到影响,失去方向地乱飞,不停地碰撞竹枝,露水坠落不止,阿浮君的身影在半空中一滴滴晶莹的露珠间快速移动,越来越远,转眼已至溪流边。
他早就防备着意外呢!柳梢惊讶。
洛歌上前两步,似乎是要追过去,不料四周空气陡然一变!
平地冷风刮起,夹杂着点点雪花,寒意如浪潮般卷来,暗藏无穷杀机!气流奔涌,地面不住摇晃震动,众人慌忙戒备。
洛歌止步。
这么一耽搁,阿浮君已经借水脉遁离。
众人回过神,武修者们先忍不住破口大骂,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叫嚣,对方始终未现身,显然是已经走了。
见卓秋弦朝这边看,柳梢忙低头装没瞧见。
此番让魔尊徵月逃脱,连魔将也没困住一个,武修者们自觉被扫了颜面,还欲追,商玉容忙安慰“大事为重”,制止了他们。
洛歌安抚道:“妖界插手,实是我们人手不足,魔婴已得,此战便胜,诸位不必理会其他,以免中计。”
众武修者这才点头附和。
收拾战场之际,商玉容过来问道:“如何?”
洛歌尚未回答,卓秋弦先道:“远不如魔使卢笙,与传言吻合。”
商玉容左手抱魔婴,右手摇团扇:“没错,据说徵月并未修成天魔,却强行开辟虚天魔宫,耗损了大半力量,魔族因获得容身之地,才奉其为魔尊,如今徵月实力仅与地护法未旭相当,证实传言无假,是以魔族虽有魔尊,等同没有,也是徵月魔宫势力不及之前魔宫的原因。”
柳梢恍然:“怪不得,他还不如卢笙厉害。”
正说着,一名青华大弟子御剑飞来:“原掌教方才到了,现正在城里,请洛师兄快回去。”
原来商镜率众掌门仙尊去南华通天门取六界碑灵气,却也担忧这群弟子实力太弱,恐难与食心魔和徵月魔宫抗衡,之后又得到妖君白衣插手的消息,商镜立即让南华掌教原西城赶来了。
百年前仙门大劫,魔族联合部分人修者攻入南华通天门,幸亏万无仙尊率南华上下拼死抵挡,才保住了六界碑。魔祸之后,仙尊功成身退,将掌教之位让与主峰嫡传弟子原西城。这位原掌教性情严谨,处事公正,魔祸时他只带着四名大弟子坐镇主峰,竟死死地守住了通天门,争取了时间,魔族因此未能得逞。自任掌教以来,他亲自督导弟子修行,不遗余力地勉励后进,南华派逐渐恢复元气,加上又出了洛歌这号人物,近年南华派竟隐隐开始重现昔日“第一剑仙门”的气势。
柳梢随众人回到白州城,天色渐明,这场恶战不同以往,每个人面上都有疲惫之色。洛歌为防魔宫再有动作,又布置增派了城防力量,然后才带着商玉容等大弟子与武道几位首领进去见原西城。
原西城也是刚到,正坐着与万无仙尊和谢令齐说话,他看上去像是个三十几岁的普通中年人,脸颊瘦削,颧骨略高,下巴有短短的一撮黑须,似乎不太喜欢笑,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身上穿着极其朴素的灰白长袍,腰间佩了柄长剑,剑鞘晶莹剔透,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剑身,正是大名鼎鼎的冰螭剑。
洛歌进去禀报,原西城只点头“嗯”了声,眼神却隐约透出一丝骄傲欣慰之色。等到武道众人上前见礼,他倒是拱了拱手。
确认商玉容怀中是魔婴,万无仙尊满意地点头,朝原西城笑道:“我说不用担心这些孩子的。”
谢令齐笑着与洛歌解释:“掌教师叔本来早就启程,只是半路上被魔宫在颖州布下的幌子引过去了,所以迟到这些时日。”
万无仙尊也想起来:“掌教是来过一封信,令儿交给我了,我想既然掌教已经去了颖州,再叫他赶过来也来不及,况且颖州那边真假未定,有掌教在也稳妥些,因此就没说,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柳梢在门外听得发怒。
负责行动的是洛歌,谢令齐却瞒过他,还拿万无仙尊当挡箭牌,这事看似影响不大,可就算原西城不过来,也许洛歌也能在颖州那边再设一计呢?谢令齐就是想坏洛歌的事!
柳梢对一个人有了恶感,看他什么都是坏的,恨不得跳出去大骂。
洛歌倒没说什么,继续与众人商议有关回程的事。
对上卓秋弦的视线,柳梢连忙缩头,装作累了的样子,飞快地溜回房间去了。
诃那与妖君白衣交好,会出手救阿浮君是很有可能的,问题在于卓秋弦认得他,难道真是他出的手?
柳梢越想越心虚,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找陆离商量,连同搭救卢笙的事也没有隐瞒。
她烦躁地走来走去:“怎么办呀?他们会怀疑我的!”
“你不是很会说谎么?”陆离给她出主意,“你就说那个诃那喜欢你,看到洛歌对你好生气了,所以跟他作对呢。”
“什么呀?”柳梢瞪大眼。
“柳梢儿这么美,人见人爱。”
“呸!”柳梢骂着,嘴角已经忍不住翘起来了,她歪着头瞅他,“我怎么觉得,你说谎都不脸红呀?”
陆离轻咳两声:“其实说谎是一种乐趣,许多时候都有用呢,你得学着。”
“我才不学!会被洛歌拆穿的!”
“那只好让他们怀疑了。”
也对,仙门不是武道,没证据也不能把自己怎样。柳梢经过这么一闹反而想通了,自己跟诃那的关系仅限于见过几次面,诃那救过自己,别的是真不知道,何况救阿浮君的是不是诃那还没确定呢,白担心什么。
“商宫主他们应该取到六界碑灵气了吧?现在我们只要把魔婴送回青华宫就对了,你要盯着谢令齐,他可坏了!”
“咦,坏的不是洛歌?”
“谁说的!”柳梢板着脸跳上床,“洛歌是大好人!”
“原来他改邪归正了。”
“你耳朵坏了呀!我说他一直都是好人。”
“哎,我的耳朵好像真的坏了。”
柳梢瞪着他半晌,也绷不住笑了,偎到他怀里悄声道:“洛歌说要收我入仙门,学紫竹峰剑术!”
“哦?”紫眸中光芒一闪。
柳梢犹自欢喜:“他夸我根骨好呢,等拿到解药,侯爷就不能控制我们了,到时我求他让你也入仙门,我们一起修到长生不老,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见她兴奋得满脸通红,陆离拍拍她的头,没说什么。
厅上,众人商议完正事,各自散去休息,商玉容抱着魔婴故意落在后面。
洛歌看他:“贵妃送子图,吾亦不忍直视也。”
商玉容道:“麻烦总是我来接,交别人手里你放心么?难不成你大少爷会亲自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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