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都是错……柳梢低头看着腕间的木环,上面的断弦丝有些扎手。
记忆中的仙者究竟有多出色,能够处理好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她没有他聪明,做不到两全其美,既然必须要做决定,那么,就由她来承担错误的后果吧。
救那些不值得救的人类,或许是过分善良,但至少,是善良。
“我要阻止他们害人。”
“就算魔族因此毁灭?”
只要找到解除魔性的办法,魔族就不会毁灭。柳梢本来对计划充满信心,哪知道手记竟出了意外,顿时也有些焦躁,看他一眼,别过脸:“那又怎么!就算是我错,随便你怎么看!”
沉默。
“你没错。”月伸出戴着紫水精戒指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柳梢忽然疲倦无比,从那只手下离开,抱着伤臂缩进云榻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虚天云收雨住,薄薄的月色再次撒在云海之上,看上去很不真实,事实上这里本来就是幻境。
一觉醒来,柳梢睁眼,感觉手臂不太疼了。
榻前的人并没有离开,他面朝她站着,就好像当年那个忠实的仆人,守护着他的“公主”。低低的帽檐压到鼻尖,那双眼睛到底有没有在看她?
从来不是公主。柳梢从恍惚中回神,低哼:“好好的装什么鬼!”
他勾了下嘴角:“原来我让你这么讨厌,那我应该消失了。”
柳梢忍不住道:“我又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本来就想走!”
“哪有。”他没有动。
偌大的魔宫,孤单的人还是需要陪伴。柳梢望着头顶的月亮半晌,突然问:“你知道月神的故事吗?”
“我不知道啊。”
“哼!”
“好吧,我其实知道一点。”
柳梢悄悄地抽了下嘴角:“你说过,月神和日神共同执掌神界,他们谁更厉害呢?”
“论法力,难说,”月想了想道,“神界独立于五界之外,太古时,里边的天地灵气其实很稀薄,因此诸神选出两名修为最高的神去强夺日月精华,倘若成功结契,他们就是由日月选定的日神与月神。历代日神具有导引太阳之精与天地清气的能力,月神则能转化太阴之气与浊气,修行中需求的清气更多,浊气乃是废气,因此诸神以日神为尊,奉其为神皇。”
原来月神是这么来的。柳梢惊讶:“都说神界灵气最充足,里面到处是灵草宝贝,修道的人都想去。”
“嗯,”月答道,“由日神和月神转化的灵气,比起外界的确更精纯。”
自从来到魔界就过得很压抑,好容易听到这些故事,柳梢兴致盎然:“讲点儿神界的事吧。”
“我不知道啊……”被她一瞪,月咳嗽了声,“我只知道一点,你要听什么故事?”
柳梢想也不想:“就讲第九任月神的事。”
“他?”月停了停,“他的故事很长,没什么好听的。”
柳梢“嘿”了声:“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哎,被你看出来了。”他笑着承认。
柳梢也没有强迫他,安静下来。
云海起伏动荡,潮水般从榻上流过,像是给她盖了厚厚的、洁白的棉絮,仅露出一张略带疲倦和怔忪的小脸。
“柳梢儿,你还想要什么吗?”月突然开口。
这句话太熟悉,柳梢倏地瞪大眼睛,眼中满是警惕:“你又要做什么!”
“这不是交易,是我的补偿,”他停了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补偿?柳梢听到这两个字有些想笑,她看了他半晌,扬起下巴挑衅:“那你喜欢我啊,只要你喜欢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只要你爱我,我就为你做一切。
月也没有拒绝,微微倾身,薄唇弯着迷人的弧度:“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听出那些戏谑,柳梢也不觉得失望,呸了声:“假惺惺的,别想我会帮你!”
月摸摸她的头,温和地道:“好了柳梢儿,我们商量一下,换个要求吧。”
其实不管他怎么回答,柳梢都已经决定要解决魔性的事,否则也不会为手记丢失而发愁,但如今他连欺骗做戏也不肯,柳梢还是有些气恼,没再理他,默默地摸着手上的木环,心疼无比。当初为了镇压她的魔性,洛歌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才找到这台琴,鲸须弦何等难得,如今断了一根,上哪里去找?
洛歌的事落幕,一生功绩由得他人评说,多少伤怀只在各人心头。商镜回来,局势稳定,原西城就带着羽星湖洛宁众人返回南华山,他打算沿途巡视人间关口,恰好与扶生派祝冲同行一程。
仙驿内,羽星湖走进门作礼:“老仙尊。”
万无仙尊正若有所思,闻言招手示意他坐,和蔼地道:“这些年你独自在外也辛苦,坐着说话吧。”
羽星湖坐到他旁边最近的椅子上,笑道:“我这些年在外倒是自在,回来见老仙尊与掌教师伯安好,更放心了。”
万无仙尊“嗯”了声,不动声色地问:“星湖啊,半年前你真没见过小歌?”
“我当时在大荒不假,只是并没遇见过洛师弟,”羽星湖说到这里,突然皱眉,“但……我感觉……”
“羽师兄在么?”一个声音打断他。
两人同时转脸看门口,只见谢令齐陪着祝冲走进来,祝冲朝万无仙尊稽首作礼,万无仙尊忙请他坐。谢令齐笑着朝羽星湖道:“师兄不是要跟掌教师叔出去查看雪域城防吗,掌教师叔已经在厅上了,我到处寻你不见,原来在师祖这里。”
万无仙尊忙对羽星湖道:“正事要紧,你快过去吧。”
羽星湖闻言站起来就走。
祝冲叫住他:“明日我要回扶生派,老规矩,此番你定要去我那里坐坐。”
两人本是旧交,羽星湖回身道:“紫竹峰许多事还要打理,我过些时候再去你那边吧。”
祝冲不悦地哼了声,想到洛歌刚出事,紫竹峰一脉的确需要他主持大局,也就没说什么。
羽星湖告退出门,看见洛宁独自坐在花圃边,似乎是在出神。羽星湖叹了口气,走过去笑道:“小师妹果然是长大了,心事重重的,看到师兄回来都不欢喜喽。”
洛宁忙起身:“大师兄。”
“上次见你,你才几岁,如今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羽星湖道,“放心,那位苏师弟就算闭关也定然是惦记着你的。”
洛宁脸一红:“你又要走吗?”
“我这次回来,暂时就不打算出去了,”羽星湖有意顿了下,“就算走,也要等苏师弟出关再说啊。”
洛宁反倒笑起来:“许多年不见,师兄越发的爱胡说了。”
羽星湖莞尔,温和地拍她的肩膀:“今后有我在紫竹峰跟你作伴儿呢,好不好?”
洛宁眨眨眼:“好啊。”
羽星湖这才放了心,正要说话,忽然一名弟子快步走来:“老仙尊和祝掌教在不在里面?刚接到魔宫的消息,掌教让我来请他们商议。”
“嗯?”羽星湖皱眉,没有多问,“老仙尊和祝掌教都在里面。”
“师兄也快过去吧。”那弟子说完,连忙进去请人。
羽星湖顺口吩咐洛宁:“我们先出去了,你别乱跑。”
洛宁乖巧地答应,看着他走出去,瘦削的小脸上,大眼睛越发的剔透有神。
在仙门,她还可以继续做个快乐的公主,可是,醒来的公主已经不愿意生活在梦里。
因为“停止修炼”的命令,魔宫上下近日多有怨言,柳梢也清楚这些情况,只好催促卢笙尽快查找尸魔石兰的下落。尊者的手记落在食心魔手里,没办法知道上面记载了什么,但石兰是食心魔的人,从她入手也是一条路。
烟雾之内,墨兰殿里面的东西都已恢复原样,包括那张兰花状的墨玉榻,桌上兽雕吐着颓靡的红光,映得少年的脸妖艳无比。
殿外没再设结界,柳梢站了半晌,直接走了进去。
未旭显然早就看见她了,懒洋洋地起身作礼:“参见圣尊,不知圣尊驾到有何贵干?”
柳梢也没计较他态度不恭,盯着他看了片刻,欲言又止。
见她这副模样,未旭有点意外,眼底闪过一丝趣味之色,随手指了指床榻:“圣尊亲临,蓬荜生辉,请,请坐。”
他一口一个圣尊,柳梢反而听得很不自在,她也明白,因为地位变化,这个少年护法是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叫她“姐姐”了。
于是柳梢走到榻上坐下,未旭也坐到她身旁,伸手要搂她。
柳梢感觉不对劲,飞快推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圣尊不是让我伺候么?”未旭惊讶。
对上那暧昧的视线,柳梢知道他是故意,怒目:“你还敢找死呀!”
未旭笑道:“岂敢,我这是向圣尊剖白心迹呢。”
他并不怕自己,是因为根本没承认自己这个魔尊吧。柳梢隐隐地有些失落,除了月,魔宫唯一熟识的人就是他了,正如阿浮君所言,他设计将自己推离仙门也未必是恶意。柳梢紧了紧唇,道:“你的魔性比他们轻。”
“圣尊慧眼如炬,”未旭枕着头躺下,桃花眼含笑,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调侃,“我的修为永远不能再精进,所以魔性没他们重,等到你们都毁灭了,我才是最后那个。”
柳梢惊讶地看着这个妖冶少年,想起他修炼的怨毒,还有那张痛苦狰狞的脸,和覆满红丝的身体。
作为男人,谁愿意永远保持少年的身体?
柳梢突然问:“那两个女人呢?”
未旭目光微冷,挑眉:“我可是谨遵圣尊之命,把她们养得好好的。”
毫不掩饰的冷意与杀气,隐隐的魔力波动,是不惜一死的坚持。他果然没有放人,养着她们放血吃肉,究竟是什么样的恨意,让他连觉得这种折磨都不够?是与他的身体有关吗?
感受到□□下隐隐的魔力波动,柳梢哼了声,撇嘴讽刺:“你以为能打得过我?我要杀你不用几招!”
未旭看了她半晌,笑了,松开手:“我还以为圣尊成仙了。”
仙?柳梢从来都不是。“原谅”二字多伟大,“宽容”二字多高尚,这些人人赞颂的美德枷锁下,又有谁体会到受伤之人的痛苦呢?如果做了坏事不用付出代价,那世界迟早是恶人的天下。她是喜欢仙,向往仙门,可她始终还是柳梢,那个任性固执的柳梢。什么守护苍生诛杀食心魔,都只是为了那个值得她去做的人。
入魔,成仙,柳梢做事的理由一直很简单。
未旭捏捏她的脸,又缩回手枕着,半开玩笑:“但你也不是魔,魔宫不适合你,离开吧,别回来了。”
“我会改变魔宫的。”柳梢满怀信心地跳下榻,大步走了。
云海结界之内,月还是和往常一样站在那里。
从未旭处归来,柳梢觉得轻松很多,瞧了那个秀颀的背影半晌,忍不住问:“你没有魔性,也是控制了体质?”
月侧过脸,反问:“算是,你会想救我吗?”
柳梢待要回答,结界外传来左使笈中道的声音:“禀圣尊,雪域附近发现尸魔石兰,卢护法带人去了,让我前来请示圣尊。”
石兰?柳梢大喜:“我立刻过去。”她走了两步又回身叮嘱月:“看好门!”
月仍然问道:“不能商量吗?”
柳梢有点闷气,背对着他道:“你给我看好门,将来也许可以商量。”说完就走了。
“将来……”紫水精戒指闪烁,他转身坐到云榻上。
“主人,”蓝叱出现在榻旁,“你不去看门?”
沉默。
“我这么有身份,怎么能做看门这种事呢。”月伸手拍他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