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地走着过场,不知何朝何代。
上一刻还是深山,高山流水,下一刻又入了人间,人头攒动。
许多场景跳转变换,似乎缺少衔接,然而不知怎的,苏玨看着这一幕幕,心中似有明镜,轻而易举便能洞悉其中因果。
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看着长青在山中日夜修炼,与世无争,看着那一年人间大旱,村人们进山寻找水源,于是被守着石泉的长青施妖术吓得四散奔逃。
后来,被生存所迫的村人们去而复返,带着重金请来的道士。
道士,便是普通的降妖道士,有些个本事却也不是天罗大仙,若遇上九尾妖狐,大抵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然而可惜的是,当年的长青,亦不是九尾,不过是道行不过百年的小妖,若不是老叟渡了一口仙气,只怕连化形都难。
苏玨看着那一人一狐相斗,飞沙走石,天地色变,在道士的咄咄相逼之下,长青不敌,没多久,便耗尽妖力,遍体鳞伤。
眼看着道士的降魔剑劈头而下,无奈之下,长青只得化出原形,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逃入山林。
为绝后患,进山的村人们分散成三三两两,开始搜捕狐妖。
长青躲树旁的草丛里,雪白的皮毛早已被血水染红,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知道危机将至,却是再无回天之力。
他闭着眼睛等死。没多久,便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草丛里捞起,紧紧护在怀中。
狐狸野性难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张嘴狠狠咬住了来人,他不知自己咬在了什么地方,却感觉到那人血水瞬间涌入口中的膻腥之气。
那人没有松手,没有大叫,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长青不松口,任由那血肉随着那人的疾奔在利齿间模糊成糜,直至意识消散前,微微张开兽瞳,眸中映进了一张少年剧痛下扭曲了的青稚的脸。
后来,长青才知道那少年只是想救他。
少年是个哑巴,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山下的村落中,家中排行第三,除父母外,尚有五个兄弟姐妹。
哑巴生来便没有名字,就连他爹娘平时也是“哑子哑子”的叫。他不会说话,也没读过书。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一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也没必要念书识字。
他爹娘将他去读书的钱省下来给家里添了只猪仔,待到来年腊月时杀了,又能给大儿攒下些娶媳妇儿的钱。
村里人都觉得哑巴傻气,脑子跟缺根弦似的。平日里只知道埋头干活,要不就是逢人便笑,憨笑,笑得像个傻子。
可是哑巴勤快。
大哥二哥要上学,弟弟妹妹还小,田里的活便被哑巴揽下了大半,提水烧饭劈柴,得了空还会去山里砍柴,卖了,补贴家用。
乡邻之间若有什么出体力的活,找上门来,哑巴亦必是答应得痛快。
久而久之,什么李家的驴车陷进沟里了,张家的房顶漏雨了,王家的老牛又走丢了……但凡有事,大家都会自动自发找上哑巴。
村人们得了实惠,便说,哑巴真是个好孩子。
哑巴听了,依旧是憨憨地笑,笑得像个傻子。
也许哑巴勤快,也许哑巴是个傻子……可苏玨却不禁想起自己当年通宵苦读,无非想从父亲口中得到一个赞许的“好”字。
可惜,就好像自己至死都未能让父亲满意一般,当村长通知每家出一人去山里降妖时,哑巴的爹娘还是几乎毫不犹豫便将哑巴推了出来。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居然却是那哑巴救了狐妖。
哑巴将狐狸带出山后便安置在了村外的一处山洞中,这里地形隐蔽,罕有人至,若不是哑巴经常进山砍柴,寻得这近路,说不定也不会发现这处藏身之所。
在这洞中,哑巴为狐狸疗伤,包扎伤口,从家中偷出熬好的米汤喂他。
初时,长青伤重,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哑巴摆布,可待到伤势轻减后,那骨子里的兽性便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长青厌恶人类,自他还是山间野兽,不知从多少猎人设下的陷阱中险象环生时便已如此。
虚伪,残忍,贪得无厌……
纵使那鹤发老叟给了他人类的外貌,也无法抹杀他心中对人类根深蒂固的憎恶。
于是哑巴那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右手尚未痊愈,每天又再添新伤。
大腿,胳膊,胸口,甚至脸上……
像是在报复当日在山间围攻他的人们,每当哑巴身上的伤口多添一处,看着他疼痛难当的模样,长青心底便多出几分畅然的快意。
长青不在意哑巴死活,就好像他不在意这世间任何事与物一样。
可即便如此,哑巴照旧每日端着米汤前来,默默地,嘴上挂着讨好的笑,带着天生傻气。纵使那米汤每每都被长青打翻在地,也不恼怒,充其量只是露出几分可惜又难过的模样。
长青是妖,修炼百年,即便不吃不喝也能活很久。一碗清汤寡水,只消一眼便能数清碗底饭粒的米汤,在他眼中除了是对他境遇的羞辱外,其他什么都不是。
长青心中没有丝毫愧疚,只觉得眼前又脏又黑的小子叫人甚是心烦。
直到一天,他看着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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