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心中自有无限悔恨,待要吐露,却又说不出,正如鱼鲠在喉,吐咽皆不得法儿,难受得直要闭过气儿去。咳了半日,方才缓缓道:“昨夜水澄入我梦来,盈盈笑着招手要我与她同去。”说着眼泪又“扑簌簌”滚了下来。夜露情知水澄便是故去柳姨娘的小字,心里一阵恻然,又听贾敏语出不详,不觉泪流满面,感伤道:“太太,梦境都是虚言,你且……”便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贾敏更是哭得声噎气短,断断续续道:“悔不该从前犯下那桩罪孽。如今只怕是要以性命相偿。可怜我的玉姐儿,心肝儿啊,抛撇下你,你又该指望哪个?”一头哭,一头说,越发喘不上气来,那声气微弱、面白如纸的模样叫人看了可怜。夜露不敢由着她的性儿哭,扑到床前苦劝:“太太既然怜惜姐儿,就该好好保重才是。原就病着,如此哭法,越发伤神了。”
贾敏心中悲戚不已,虽然知道要好生保养,却禁不住那往外流的眼泪儿。主仆正哭得不可开交,突然听见有人问:“太太,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一会儿又该病得沉了。”贾敏抬起泪眼一看,原来是何姨娘,她性子傲,不愿在姬妾面前露了怯,渐渐收了眼泪,含糊问了一句:“这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晨霜大大方方地往贾敏床前一坐,嘴角满噙着笑,亲热地握住贾敏的手儿,先不答贾敏的话儿,反而支使夜露去拧了手巾、端了参茶来。她亲手服侍着贾敏洗了脸儿,喝了半盏参茶,平复了气息,才温温柔柔地回了贾敏前话:“也到了该请晚安的时候了。我看太太这两日病着,心里放不下,这才走来瞧瞧。不想太太这样不知保重,回头老爷知晓了,只怕要责罚我们不曾用心服侍。”
贾敏被她这反客为主的做派闹得一阵腻烦,口气淡淡道:“原是我没福气,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晨霜扬着笑脸奉承道:“太太的福气大着呢,只怕活个千八百岁都使不完呢?还沾带得我们这干位小福卑的人也跟着交了好运。我就盼着太太长命百岁,我们也好跟着落得个快活呢。”贾敏听她这话中有话,更是不受用,轻描淡写道:“你惯会说话。”
晨霜毫不在意贾敏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不单我受太太的好处,大姐儿、桂哥儿、二姐儿几个也离不开太太庇佑。她们这般年幼,若是离了太太,不晓得要受怎样的拨弄和苦楚呢?”贾敏听她说得不像样,忙喝止道:“你昏了头!嘴里胡唚什么?老太太、老爷俱在,谁敢慢待林家子孙?”晨霜见贾敏声色俱厉,心里也有些恐惧,但犹自强嘴道:“老太太望七的人了,少不得过上十年五载就要久别了。那时候姐儿才多大,又未婚配……”
尚未说完,便被贾敏喝道:“住口!”竟是气得浑身战栗,晨霜见她神色不好,忙“噗通”一声跪倒,口中犹自辩白:“太太,我今儿说得这些犯讳的话儿,句句出自肺腑,全是为太太和姑娘着想……”“掌嘴。”贾敏厉喝。晨霜怕把她气坏了,手上不敢迟疑,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十来巴掌。待贾敏气平喊“停”,她脸上早已一片红肿,全是红红的掌痕。
贾敏怕她顶着这张脸儿出去惹人猜疑,忙命夜露去取了冰水来给晨霜敷脸。夜露应声出去,屋内只剩贾敏、晨霜两人,晨霜依旧怯怯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屏着气。贾敏冷声道:“日后不许再提起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只要这风吹到老爷耳中,你想还有命在?”晨霜这时一阵着慌,脸儿都吓白了,狠命地磕了几个响头。连声求饶道:“奴再不敢了!”她也不是存心咒老太太,她也没有这样的胆儿。
老太太素来看着康健,但还能活上几年,是谁也说不准的。若是老太太早早去了,贾敏又不在,她们母子三人不就都落到秦氏手中了么?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人摆布!况且她素知林海的心思,早就想着要让大爷兼祧两房,承担家业。不过碍于贾敏始终不大情愿,这才暂且搁置不提。贾敏在世一日,有贾敏挡着,林海顾念夫妻情分,此事多半不成。
但若贾敏去了,林海要让大爷兼祧两房,继承家业,还有谁能拦得住?那她辛辛苦苦诞下桂哥儿,究竟是为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桂哥儿抱到贾敏膝下养育,忍着母子分离的锥心之痛,还不是为了日后桂儿能记在贾敏名下,充作嗣子,到时能与大爷均分林家这偌大家产。贾敏万一撒手人寰,她这点念想不就全落空了么?那此前吃的苦头咽的黄连汁水,不就白受了么?
晨霜以己度人,惟恐到时秦氏为着独占家业,只怕会百般压着桂儿出头,阻挠桂儿承继二房。心里就先恨毒了秦氏,烧香拜佛地求着贾敏多活些时日,贾、秦二人才称得上势均力敌,她一个小小婢妾如何能与太太争得?但凡有不敬的行迹流露,老太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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