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心惊。
丁九娘尝了两口腊八粥,笑道:“怪不得你这样自负,果然好吃。”停一会,又道,“往后你不必给我送吃食了,庵里的斋饭就很好,开头不太习惯,吃常了觉得很可口,倒是以前吃的俗食,口味确实重了些。”
“九娘……”宋青葙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轻唤出声。
丁九娘的丫鬟“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秦夫人劝劝我家姑娘吧,姑娘说要斩断红尘,剃度为尼。”
宋青葙惊愕地看着丁九娘,“是我让你来三圣庵暂住的,你这样,要置我于何地,你想让我一辈子不得心安?”
丁九娘淡淡一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干?三娘,我已看透了世事,什么男女恩怨什么父母情谊都是过眼云烟,转瞬便逝,唯有佛祖可保我六根清净,不受凡世纷扰,永保内心安宁。”
宋青葙气得恨恨地道:“九娘,你怎么能这般自私,先前,你不管十娘跟我们的感受一心寻死倒也罢了,眼下,又说过眼云烟,你是说我对你的情意一文不值,丝毫不值得留恋?还是说,我时不时送东西来都喂了狗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你当初上吊死了算了,也枉费我这些日子费的心思。”
话说得又快又急,丝毫不留情面。
丁九娘顿时红了眼圈,“要说当初,我真希望没有生下来,没有在这世上活一遭,也免得今日这般心寒绝望。”
宋青葙听出她话里有话,缓和了声音问道:“有什么事说出来,能帮的我自会帮你,我帮不了,还有其他人。你这样一会寻死一会出家算什么?”
丁九娘犹豫片刻,咬着牙道:“昨儿十娘写信给我,说我娘要把她卖到福建去。”
“卖?”宋青葙愕然。
“定了门亲事,对方四十好几了,是个鳏夫,儿子比十娘还大两岁,曾经管过福建那边的海运,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可家里很富庶,据说能给三万两银子的聘礼。三万两银子,不是卖是什么?”
十娘才刚十四,要嫁个四十多岁的人?
宋青葙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听九娘又道,“我哥从四川回来了,瞎了一只眼,脸也破相了。先前我家大把的银子都花出去给他打点,现下,我哥指定没了前程,连亲事都成问题,我娘就想砸银子买个像样的媳妇。家里没钱怎么办,就把主意打在没出阁的两个闺女头上。我身上牵连着四川那边的事儿还没利索,只能先把十娘卖了。卖完十娘,我也早晚脱不了这样的命。三娘,你说我还有法子活吗?
“我想干脆出家算了,至少能保全自身,而且眼不见心不烦,可十娘怎么办?十娘那么小,那么懂事。有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前世做了孽,这辈子才托生到这样的爹娘手里。又或者,没了我哥,我爹娘会不会多看我跟十娘两眼?”
丁九娘一边说一边哭,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落。
宋青葙听得心酸,也忍不住随着一块哭。
好容易哭够了,丁九娘收住眼泪,歉然地说:“对不住,快过年了,还让你跟着听这些糟心事。”
宋青葙想开口,嘴张了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对十娘的事无能为力,说什么都没用。
她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别人卖自个闺女头上。
黯然地辞别丁九娘,宋青葙忧心忡忡地往外走,碧柳悄悄俯在她耳边道:“昨儿丁姑娘说要出家,慧真师太给拒了,说她尘缘未断,心里无佛。”
“我知道了,”宋青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前晃动的全是十娘的身影。
十娘拉着她的手指着系着红绸的箱子,忧愁地说:“两件衣服就装一个箱子,算是一抬。”
十娘端着药碗,俯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九娘喂饭。
十娘含着眼泪对着她笑,“姐姐已经想开了,不会再犯糊涂。”
……
宋青葙烦躁地摇摇头,步子加快了些。
三圣庵门口,虬劲的古松根深枝长,针叶苍翠。树下站着一人,穿鸦青色长衫,身材高大,神情平和,周身散发着令人安定的气息。
宋青葙顿觉心安,挪着碎步走过去,吸口气,轻声地问:“这位公子,我累得很,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秦镇微笑,低声答,“能的,阿青,你想到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宋青葙不由自主地扯扯他的衣角,“想回家了。”
秦镇答应一声,招来轿子,将她扶了进去。
秦镇打马走在前面,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不徐不疾不紧不慢。
宋青葙慢慢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