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离辰这般长篇大论地教训人,没想到竟也这般厉害。
萧祈气极,指间关节被捏得直响,却像是被人戳中痛处,面色极为难看,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季闲因为他仙籍被除,仙体受损,而他却活得好好的……谁说他不是个祸星呢?
而且离辰说得没错,若是魔族那群长老知道季闲的身份,季闲待在北荒,只会更加危险。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地位,定能护季闲无恙,但是经过今日之事,萧祈是真的有些害怕了。若是季闲出了什么意外,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承受。
然而一想到要放季闲离开,萧祈却又像是被人捏住心脏揉搓般疼得难受,当年桃源村外一别,两人五百年未见,无尽海一别,转瞬千年。
若是今日他放季闲离开,再见不知又会是何时了……
萧祈像是刚从千年冰川中走出来,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他紧抿薄唇,面若寒霜,许久没有回话。
见萧祈半晌不吱声,离辰便知道萧祈心中有些动摇了,正欲再添一把火,却听见一直保持沉默的季闲轻咳了两声,柔声道:“离辰,你赶紧带着澜辞离开这儿吧……上回我为了萧祈同含光真君大打出手,也不知道天帝知晓后会如何处置,说不定我回大泽后反倒更加危险。”
闻言,萧祈猛地抬头,望向季闲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还带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喜。
“你——”离辰也是一愣,来北荒前,离辰就猜想,季闲迟迟没有逃脱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走,不料还真被他猜中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执迷不悟!”
季闲倒是没有生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又好似含着些许笑意,淡淡道:“没办法啊,你说过的,命中劫数,逃不掉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萧祈是——”话讲到一半,离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口,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望向季闲,“你是说……窥天镜?”
记得那次在瑶池宴会,他被澜辞叫去找季闲和毛团,走到一个偏僻的花园时,恰好撞见了季闲正跟萧祈谈话,他无意中听到了部分,接着萧祈离开后,季闲竟莫名其妙地向他打听起了关于上古神器窥天镜的事。
上古神器窥天镜,传说能通晓古今未来,看到一个人的前世来生。而越是修为高深的人,将自己的鲜血滴入镜面,便越容易在镜中看到自己此生的命劫。
季闲说萧祈是他的命中劫数,莫非……
季闲跟离辰熟识许久,见他这副模样,便知离辰已经反应过来,轻声回道:“如你所想。”
一旁的萧祈听得云里雾里,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季闲跟他人默契地打着哑谜,然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他皱了皱眉,不悦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季闲伸手握住萧祈的手掌,用指腹捏了捏对方手心,柔声道:“回去了告诉你。”
季闲的动作和话语莫名取悦了萧祈,他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心直直渗入心脏,将他的怒火尽数浇灭,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于是乖乖地什么也不问了。
萧祈是高兴了,一旁的离辰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原来季闲早已知道萧祈便是他的命劫,那当年天帝下令追杀萧祈时,为何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这个劫数,到底是他躲不过,还是不想躲?
离辰见季闲这个样子,便知对方已经下定决心,他再说多少也是枉费口舌,无奈低叹一声后,道:“罢了罢了,我就不该来淌你这趟浑水。”
季闲轻声笑了笑,道:“你不淌这趟浑水,又怎能遇上澜辞仙君?”季闲的身体十分虚弱,声音又轻又柔,却是没有半分怨恨。
闻言,离辰眉头紧锁,他看了看怀中这个大`麻烦,眼神有些迷茫,低低道:“他变了许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季闲道:“或许不是他变得太多,只是我们从未认清过他。”
听见这话,离辰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萧祈不耐烦地打断道:“别说废话了,你赶紧带着他给我离开北荒。”
萧祈知道离辰和季闲之间仅仅是好友关系,但他还是不愿看见他们在自己面前交谈过多,毕竟这两人认识的时间太长了,远远长过他和季闲。
离辰冷冷扫了萧祈一眼,随即望着季闲严肃道:“上次天帝派含光真君前去捉拿你们,应该只是个小小的试探。不过对于你再次违抗天令一事,天帝虽然龙颜大怒,却并未下达对你的追杀令……想必他还是有些念旧情的吧。”
“念旧情?”萧祈面无表情地嘲讽道:“是不是在你们这些虚伪的神仙心中,只要天帝不把你弄死,无论他怎么折磨你,你都要对他的大发慈悲感恩戴德啊?”
“……”季闲轻咳一声,“我也是神仙。”
萧祈道:“你现在不是了。”
离辰知道萧祈定是恨极天帝,他不想再惹麻烦,于是便不再多言,淡淡道:“那我们走了,保重。”
“保重。”
季闲目送离辰的身影消失后,才同萧祈木芙一道回了魔宫。
季闲一回到自己之前所住的那间院子后,便径自走回房间自行疗伤。方才被慕千言困住时,他的皮肤被热气灼烧得生疼,但好在他并未实实在在地接触到那厉害的炎火,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现下有些虚弱,休息片刻后便能恢复正常。
不一会儿,季闲便感觉自己好了不少,然而当他告诉萧祈自己并无大碍时,萧祈却不信。
季闲体内的寒气还未彻底拔除,又被这么一折腾,而且他还违背医嘱擅动仙气,萧祈实在放心不下,便叫了族中医师前来查看。
在魔族医师来之前,萧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暗自下定决心,即使季闲的身体再弱,他也要拼尽全力把人养好了,这是他欠季闲的。
然而令萧祈非常意外的是,族内一位厉害的那位医师前来查看后,只说季闲的体质偏阴寒,身子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只需多加修养便可。
萧祈觉得奇怪,上回也是这位医师来诊治后,说季闲体内寒气入骨,身子十分虚弱,恐怕是终年遭受寒冬之苦,疼痛难忍。若不是季闲的修为高深,忍耐力非同常人,肯定早已承受不住这般痛苦,驾鹤仙逝了。萧祈大惊,待季闲醒来后一逼问,这才得知了季闲曾被天帝扔进无尽海里浸泡的事实。
怎么才过不久,这人便完全改了一套说法。
就算这段时间季闲有用他自己的治疗法子拔除体内寒气,而且看上去效果显著,但季闲说在治疗期间他不能使用仙术,总归有他的道理。
如今季闲已经使用了仙术,那又会有什么后果?
萧祈心头隐隐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
萧祈叫住那医师,沉声问道:“你上回还说他体内寒气入骨,若不好生照料,怕是会有生命危险,怎么现在你这么快便完全改了一套说法?”
闻言,医师也是大惊,因为方才他为季闲诊治时,季闲又随意换了一副容貌,他根本没看出来眼前之人便是不久前他诊治过的那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魔君大人,您没有和小的说笑吧?”
萧祈:“……”
萧祈始终板着一张脸,看上去格外渗人,哪里有半分说笑的样子。
见萧祈不回话,那医师立即老实道:“魔君大人,我是万万不敢跟您说假话的,上回我替这位公子诊治的时候,他确实如同在下所说,寒气入骨,身子极为虚弱。”
“至于现在……”那医师面上露出一丝疑惑,犹豫片刻后,才壮起胆子道:“我猜想你们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拔除了他体内的寒气。”
“这位公子修为不低,体质却极为阴寒,想来遭受这寒毒之苦已有不少时间。这种深入骨髓的病痛最难根除,能想出治疗法子的那位才是高人,魔君大人,你若不放心,大可再请那位高人前来诊治。”
哪来的什么高人,就是季闲自己。
“……”萧祈无语片刻后,略为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
季闲半靠在床上,有些好笑地望着萧祈,开玩笑道:“我说了我现在已无大碍,你却不信,硬要再找大夫前来查看,现下大夫也这么说,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若是季闲的身体有所好转,萧祈欢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高兴。但是听完大夫的话后,萧祈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再加上季闲前科不少,所以他心头仍是不放心。
萧祈在床边坐下,将季闲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认真问道:“你先前说过,在你治疗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能使用仙术,但今日你在石塔内破了规矩……你现在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季闲愣了一下,方才笑了笑,柔声道:“我说不能使用仙术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已,现下我既然没事,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你也别多虑了。”
萧祈直勾勾地盯着季闲,想从对方面上看出一丝异样,“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
季闲笑道:“在下怎么敢啊,魔君大人。”
萧祈哼了哼,“最好是这样。”顿了片刻后,又说:“你坐过去一点,我有问题想问你。”
季闲往旁边挪了挪,给萧祈留出足够的空位,“正好,我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你。”
萧祈躺上床去,靠在季闲身旁,道:“你先说吧。”
季闲思索片刻后,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