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她打算迎娶长安高门了,这话在她看来不啻是暗示两人从此保持距离,那她还担心个什么?
所以这巴不得早点离开的话,自然是想说就说了。
反正这时候的盛睡鹤听到自己这么讲,肯定很高兴吧?
然而盛睡鹤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才温和道:“乖囡囡,你当初在南风郡的时候,就一直嚷着想做状元的妹妹;今儿个当机立断,抓住机会给我弄了个前无古人的六元做,回头我一考完你就走,岂不是完全享受不到六元的光彩?”
“谁说享受不到的?”盛惟乔不以为然道,“南风郡虽然是长安人眼里的僻壤之地,好歹也是大穆国土,又不是跟中原断了音书的蛮荒之地!自从科举之出,还没听说过有人连中六元呢!如此光彩之事,只要结果一下来,你看着吧,家里不摆上七天七夜流水席庆贺才怪!到时候整个郡中都会被惊动的——我只怕届时会被太多人拉着一遍遍说你的事情,说的口干舌燥也脱不了身!”
她这会这么说着,微微蹙眉,心里有点忐忑:前两日才觉得这盛睡鹤只怕是自己亲爹看走了眼,没觑破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本质,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馨寿宫的偏殿内,自太后些微流露的神情中察觉到孟太后对舒氏姐妹的怀疑后,她几乎是迅速想到了后来的做法,借碧水郡之事,将盛睡鹤推上一个本来不太可能达到的入仕起点!
——哪怕没有桓夜合,盛惟乔也会自己提起七日之约,为盛睡鹤预定来年春闱与殿试的头甲待遇!
这不是盛惟乔对盛睡鹤的才学没信心,认为他靠自己的本事不可能考这么好,而是因为她深知如今的朝堂孟氏与高密王各占半壁,头甲这么重要的名次,不投靠这两方,根本是不可能得到的。
问题是他们之前一直在南风郡,根本没被卷进双方的争斗,同这双方也没什么瓜葛。
哪怕现在临时去投靠,且不说能不能选对阵营,就算选对了,新进之人,寸功未立,又凭什么分润这样的好处?
毕竟无论孟氏还是高密王,眼下都已经是势力庞大、根基深厚了,又不是才起步的创业阶段,需要千金市骨,对于才加入的人也立刻给予丰厚的报酬。
也就是说,即使盛睡鹤的文章实力压倒所有士子,顶多,名列二甲。
甚至二甲靠前的几个位置,都未必能有。
这份潜规则,作为盛兰辞的掌上明珠,盛惟乔不需要人教导,就心知肚明——毕竟在她过往十四年岁月里,她没少被“内定头甲”,不是没人想跟她争过,但毫无例外的受到了长辈们一致的镇压与呵斥。
哪怕春闱作为国家抡才大典,关系社稷安稳,不容轻忽,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做手脚的余地,否则高密王何必花大力气推举小舅子赵遒做明科主考官?
难道仅仅是为了收获一批门生?
须知道同样是新科进士,三甲的同进士,号称如夫人,很多人宁肯落榜之后等三年再考,都不愿意被取为三甲;二甲排名靠后的位置,大抵是外放磨砺,至于外放到哪些地方,这就看家中关系、打点手段等台面下的功夫了。
唯有头甲,以及二甲的前几名,才有机会得到朝廷的重点栽培——入翰林院!
虽然说不是所有翰林都会位极人臣,不算盛兰辞这种为了尽孝而致仕的特例,很多翰林最后止步的官职其实也不高,这跟个人的为人处世、能力、背.景、气运等等都有关系,但国朝有着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可为相。
理由非常简单粗暴:宰相乃诸臣之首,居然翰林院都没进过,这说明其他不讲,至少学问不足以服众,还凭什么礼绝百僚?
对于只要能中进士就心满意足的人来说,入不入翰林院,影响不大;但对于在仕途上有野心的人来说,这辈子能不能做到宰相以后再说,入翰林的资格务必要拿到手!
可见名次的重要性。
这才是赵遒做主考的意义所在——只要不将特别出色的卷子黜落,就损害不了他跟赵家的名声,毕竟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水准的差距没到天壤之别的地步,凭他的水平,要夸一篇文章跟要贬一篇文章,还怕没理由?
毕竟天子已经好些年不视事了,传闻连本该亲自主持的殿试,都不能使天子从二舒的宫殿里出来个一天半日的。这种情况下,殿试的结果,基本也是赵遒做主了。
想当初南氏特意建议盛睡鹤跟徐抱墨前往赵府拜访,亦是为了给赵府留个好印象,转告赵遒之后,在名次排列上,可以得到些许照顾。
但且不说赵遒那天根本没亲自见盛睡鹤,就算见了,对盛睡鹤的印象也不错,却也不可能因此罔顾高密王这方需要照顾的士子。
所以盛惟乔在意识到碧水郡之事,是一个难得的、可以说稍纵即逝的令盛睡鹤一举夺魁的机会时,毫不迟疑的抓住了。
可是这会回到宅子的书房里,看着盛睡鹤挥退左右,室中只余两人相对时,她忽然又觉得心情有点沉重了:如果盛睡鹤当真品行不可靠,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是授人以柄,主动给他挣脱盛家辖制、甚至反过来算计盛家的资本?
那样的话,自己可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啊!
而不知道她这会心思的盛睡鹤,正全力以赴的思索着,要怎么打消她在春闱之后立刻返回南风郡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