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始灼热的阳光下,碧水温温柔柔的漾着层层叠叠的水纹。
九曲长桥的尽头,青瓦朱柱鲛绡的凉亭平静的矗立着。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惟乔不知道高密王妃当初选择这地方来制造那场“时疫”,以及多年来一直住在此处,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与心情?
然而这个婆婆终究已经走了。
……这天晚上,高密王府再传噩耗,对外告病已经有点时间的高密王,得知王妃病逝后,撑不住打击,随之而去。
盛惟乔在睡梦中接到消息,悚然而起!
召入近侍伺候梳洗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白昼时赵姑姑说的,让自己好好照顾容蕤宾,不要为王府操心的话。
才拿起一支簪子的手下意识的顿住。
替她绾好发丝,正伸手去接簪子的槿篱见状,不解道:“娘娘?”
“……没什么。”盛惟乔定了定神,才将簪子递给她,垂眸道,“你手脚快点,王府接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然乱成一团了。”
槿篱恭敬应下。
实际上盛惟乔赶到高密王府后,这边其实没有很乱。
倒不是说已经有人在主持大局了,而是王府自汝州返回后,本来就缺了不少人手,偌大府邸冷冷清清的。
这会儿王妃才逝,高密王就跟着也去了,合府上下与其说是悲痛欲绝,倒不如说是茫然无措。
以至于一干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各司其职,就好像府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倒是盛惟乔的到来,使得王府之中渐渐就有了人心惶惶的气氛。
她被直接引到高密王的住处绍明馆,这地方距离湘霁堂很远,盛惟乔以前都没来过。绍明馆门口,盛惟乔一眼看到了昏黄灯火下孤零零站着的赵姑姑。
她比起白昼的时候更老了,不过几个时辰,面容装束没变,精气神却宛如被什么抽干了似的,似一朵骤然枯萎的花。
这情况让盛惟乔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眼中就有了些许的悲悯。
“皇后娘娘。”赵姑姑眼中神采全无,面容却平静之极,迎上来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柔声说道,“辛苦您了!”
“……姑姑还撑得住么?”盛惟乔都不知道要怎么接她这话才好,噎了一下,才伸手扶起她,叹息道,“这到底是这么回事?白天的时候还好好儿的……虽然说父王这些日子一直卧榻,不过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大碍?现在这……唉!”
赵姑姑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奴婢撑得住!”
顿了顿才继续道,“王爷虽然身子骨儿不似王妃那样孱弱,可是跟王妃到底是几十年的结发夫妻了,感情自来深厚。听到王妃病逝的噩耗,哪里吃得消?这不急火攻心……太医赶过来的时候,人还有气儿,可是王爷自己没了求生的念头,不肯配合太医,最后……是奴婢不好,不该跟王爷说这事儿的。”
“父王是王府之主,如今里头也就这么几个人。”盛惟乔心里有数,嘴上则道,“母妃病逝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告诉他老人家呢?尤其如今大嫂那边也是受不住刺激……单靠大哥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
又说,“也是本宫不好,不该回去的,应该留下来给大哥搭把手。”
“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宫里头没有其他人在,您不回去怎么成呢?”赵姑姑擦了把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这些都不讲了……娘娘,您要进去看看王爷吗?”
盛惟乔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头:“总要见父王最后一面。”
里头高密王的寿衣都已经穿好了,正准备放到棺椁里去。
大概因为人咽气没多久,看起来跟在生时其实差别不是很大,望去就好像是睡着了。
“父王不跟母妃合葬吗?”盛惟乔跟高密王这公公没什么感情,这会儿走马观花的扫了一圈,也就不再看了,只是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高密王是单独躺在一口棺椁里的,这个棺椁的尺寸是单人的,就问,“还是合葬的棺椁暂时没有?”
“王妃说来生来世,但望与王爷再无相逢之日。”赵姑姑闻言,眼泪又落了下来,即使用手使劲儿捂嘴,仍旧漏出了几许呜咽,“所以留下遗言,绝对不要跟王爷合葬!”
盛惟乔怔了一下,叹口气:“就按母妃的意思做吧!”
这大概是她这做儿媳妇的,最后也是唯一能为高密王妃做的了。
回想起才来长安时听说的关于自己这位婆婆的缅怀,传闻里以才貌双全倾倒了整个长安的名门淑女;初嫁时温柔贤惠宽厚大度堪称贤妇楷模的王妃;真正见面时,却是缠绵病榻已久,熬一天算一天的忧郁贵妇。
那些光鲜亮丽那些贤惠温驯那些狠辣那些愧疚那些惆怅……随着斯人已去,也随之归于黄土。
只余一句,来生来世,再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