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做了那个噩梦的缘故,湛浚对苏洱的恐惧简直上升到了极点。他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或是被苏洱发现一个错误的眼神。
平心而论,鲛人也知道,苏洱对他不错。在他前夜着力讨好后,她对他已经比第一天照顾了许多。会照顾他的体力给他休息的时间,也会给他更多的食物。
在沙漠中还能拿得出新鲜的果蔬是多么神奇,鲛人再次确定他这回的主人来历不凡。虽然她给的那些远远不够填饱肚子,可鲛人也知道苏洱并非在苛待他——因为她自己几乎从不吃东西。能够辟谷的,又怎会是凡人?
可要想水族能在沙漠中生存下来,这些优待还远远不够。湛浚能够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一点点被干燥的风沙和骤变的温度带走,就算苏洱不抛弃他,他还是会死。
情况果然如他所料,迅速地越变越糟。他很快虚弱得无法再靠自己行走,皮肤也因为缺水裂开一条条可怕的伤口……美丽的人类少女不再允许他近身服侍。当然了,有时他拂过自己的皮肤,那凹凸不平砂纸般的触觉、还有翻出血肉的皲裂……他自己都会觉得令人作呕。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肯定已经跟美无缘了。
——太绝望了,他每天都在等着,像梦里那样被人类剜眼丢下的那一天。但苏洱始终没有放弃他的意思。
她又拿出当初给他喝的药水,那种可以让身上伤口瞬间治愈的灵药。如此珍贵的东西,被少女当做消耗品每天喂到他干裂的唇边,擦在他可怖的皮肤上。她给他吃更多的水果,把陈年的佳酿当水。还把他背在自己背上行走。
人类少女的身形纤细,肩胛单薄,鲛人趴在她的背上,感觉自己把本来轻盈的女孩压进了沙丘。她对他真好,鲛人感觉自己已经身处地狱,可这人类少女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不让他真的陷入其中。
这样也蛮好,如果苏洱会一直陪着他,至少他不会孤零零死在不见阳光的坟墓里,至少在他死去的时候,这个少女会待在他身边。
湛浚没想到他的运气会好到遇见沙漠中的绿洲!那么一大片静谧的湖泊!苏洱小心地将他放进水中,鲛人激动得浑身颤抖,觉得自己像一块发皱的海绵,贪婪地想要吸尽所有的水份……这与囚禁他的水晶容器不同,这是一处活水。为了防止他逃跑,他有几百年没有在活水里畅游过了?
开始时鲛人只是开心,他怀着激动而幸福的心情在浅水中游弋,透过水面涟漪的折射,偷偷窥视着岸上的少女。苏洱笑得也很开心啊,鲛人心中感到温暖和快乐:她是在为我能够活下去而展颜。
但紧接着,他察觉到不对。他觉得深水处漆黑之处,并不能给他大海中回归家园的安宁感觉,在凝视着苏洱的余光里扫见湖水下的暗影,他竟然觉得害怕,没有光的水底,没有那个始终拉着他的人类少女,就像是回到被囚禁在墓穴的时光。
原来,回到水中也无法让他觉得安心。只有在那个人类少女身边,他才不会感到孤单和恐惧。湛浚脑海中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么多年,他都把逃回大海作为信念,支撑他在严苛残酷的命运中坚持活下去。可如果真的让他回家,他还能适应他的家吗?
就算他再如何反抗,他都已经被改造成人类希望的那个样子了吧——养在鱼缸里娇滴滴的宠物。
猛然发现这个事实,他并不想就这样任命。鲛人强忍住害怕的感觉,向湖水下潜去。“我还是我,我并没有屈服!”为了证明自己,当他发现湖底竟然有一条能容他游过的宽阔暗河时,他的心砰砰乱跳,想也不想催促自己游了进去。
回家去!死也不要沦为奴隶!绝不屈服!这些念头在他心里盘踞了几百年,当他发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立即冲出来占据了他的脑海,把别的念头全都挤在一边。直到他外溢的鲜血引来了河底的怪兽。
从前,他在大海深处见过各式各样的海兽,这一只并不算大,论凶猛也不算什么,如果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挺身上前,可现在他虚弱无比,根本无法撄其锋芒。
生死之间,百年前在海底生存的本能让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费力地转身。在拼尽全力洄游的那段时间,鲛人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什么都没来得及恐惧,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尽管是在狼狈逃窜,他却又像是从没被人类捕获过的那个自己了。
可当鲛人破出水面,看到安静地坐在岸边的少女时,过去的自己迅速消散,湛浚想起了自己的现状。他还是这个少女的所有物,他曾经发誓要忠诚……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不久前他在水下暗暗窥视的那种快乐消失了,看来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叛逃。
不管别的人类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对这个少女来说,他只是个卑鄙的背誓者。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他消耗了她珍贵的善意,甚至把危险引到她的面前!骤然清醒的那个瞬间,鲛人只觉得无地自容,他想将怪兽引回暗河,却已经被它堵到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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