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到阳光在她黑色的眼仁里凝聚成惊惧茫然的一点,不由笑道:“姑姑放心,我自然没有。”
芳馨这才抚胸叹道:“那便好。如此秘事,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站起身来,扭扭腰肢,笑道:“才坐了这一会儿,便又困了。”
芳馨忙上来扶我:“姑娘这会儿进去歇着也好,一会儿二殿下就要回来了,若缠着姑娘说故事,只怕姑娘又不得好好休养。”说罢又将摊凉的药递给我,我一口饮尽,又含了一颗酸甜的梅子,皱眉含糊道:“咱们进去吧。”
这一觉便睡到晚膳时分,谁知病势转重,身子又开始发冷,只得喝了一碗热粥,蒙着被子发汗。晚间只迷迷糊糊听见慎媛送了高曜回来,在外间轻声询问我的病情。又听得高曜娇脆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了好些才静了下来。如此一夜睡得甚沉,清晨醒来只觉又渴又热,嗓子也哑了,但是精神却好了许多。众人见我神清气爽,都十分喜悦。
正在南厢用早膳时,高曜高高兴兴的进来看我。只见他穿了一身红彤彤的蟠螭织锦狐皮袄子,漆黑油亮的风毛扑在他又红又圆的小脸上,显得一团喜气。我笑着拉了她的手道:“殿下昨日几时回来的?”
高曜道:“孤在定乾宫领了晚宴便回来了,一回来就见玉机姐姐睡着。后来还是母亲说了故事给孤听的呢。”
我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慎媛娘娘说了什么故事给殿下听?”
高曜笑道:“母亲昨夜说了《硕人》(注2)的故事给孤听。”
我心中一黯,抬头望了望东窗上透出的晨曦。那欢快的朝阳经过一层厚厚的窗纸,只剩了一点勉为其难的光亮。屋内还点着琉璃灯,炭盆里偶尔冒起的火光照得人影微微一晃。炭气有些浓,我不觉气闷,勉强笑道:“这故事好听么?”
高曜撇撇嘴道:“诗是很好听,可是故事甚是无趣。玉机姐姐,什么是无宠而终?”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便是说一个人,没有帝王的宠爱,孤独失意,一直到死。”
高曜顿时吓了一跳,小脸上全是困惑和怜悯:“那母亲说的那个庄姜娘娘(注2)便是无宠而终。”
我问道:“娘娘还说了什么?”
高曜摇头道:“母亲没说什么,只是说那个庄姜娘娘很可怜。”
我松了一口气,将东窗开启一条缝,晨光绚烂,丝丝屡屡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高曜爬上榻,定定的看着我。我微笑道:“无宠而终,是有些可怜,但远不是最可怜。”
高曜好奇道:“那什么才是最可怜的?”
我凝思片刻,说道:“宫中之人,一生荣辱,都在皇上。无宠,是清苦了些,但并不会使一个真正高洁自在的人失却内心的安宁。最可怜人,是将自己也当作帝王的玩物,从此自怨自艾,再也不能好好做人。”
高曜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但也颇为高兴,说道:“果然如此么?”
我郑重道:“正是如此。下一次娘娘再说这样的故事,殿下便以此话回答娘娘,娘娘定会十分欣慰的。”
高曜喃喃道:“最可怜的人,是将自己也当作玩物,从此自怨自艾,再也不能好好做人……是么?”
我点点头。高曜笑道:“那孤今日见了母亲,便这样对她说。”
注:
1,出自《史记?项羽本纪》,原文为: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於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2,出自《诗经?卫风?硕人》,原文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这首诗描写齐女庄姜与卫庄公婚礼的盛状和庄姜的美貌,后庄姜无子无宠,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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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开,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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