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煦死的匆忙,连一身儿衣裳也没预备,只有前几年攒下的一套,算顶了急用。蒋煦的院子一下灯火通明起来,丫头婆子忙做一片,有哭的,也有端水擦身的。
蒋此时睡得并不踏实,风疾扰得他双腿胀的如两根粗木一般,又红又紫,疼的钻心却也痒的要命。他翻了几个身,弄醒了身边睡着的三姨娘。
“老爷的腿又疼了?”
蒋“嗯”了一声,随即又道:“这老东西的方子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吃了一副下去也没什么劲儿了。”
三姨娘闭着眼,浑浑噩噩的跟着道:“谁说不是呢,可上房的人偏要由着他来给医,谁能有什么法子呢,这么多副汤药喝下竟也一点好也不见,若不如就找些偏房子瞧瞧看算了.......我那边叔伯姐妹儿......”
正说着话的功夫,隐约听见似乎有云板响声,三姨太并没太在意,边说着话,心里也偏数着响数。谁知数到第四下便住了。三姨太勐地一惊,瞬间睁了眼。蒋也听见云板声响,但并不知晓什么事儿,随口问:“又是何事?”
“四下,敲了四下。”三姨娘勐地做起来,又道:“四下。”
蒋支起上身,问:“什么四下?”精神一震,惊得也是不得了。正是这功夫,外面婆子在里间门口隔着帘子,道:“老爷太太,东边的大少爷没了。”
蒋“妈呀”一声,转了身就想爬起来,可无奈双腿不听使唤,隔着外面睡着的三姨娘,一个轱辘翻身就折过去,脑袋狠狠地摔在床头的柜子上,嘭的一声响。蒋顿时也没了声音,双眼半翻,昏死过去了。
三姨太下的不清不楚,忙喊婆子进门来,七手八脚的抬着蒋上了床。原本只是以为磕的昏了头,可谁知蒋这一撞可是不清,后脑上一条指长的口子,咕咕流血。
三姨太又不敢直接报上大夫人那里,便陪在蒋旁侧等着他醒来。
身处京城的蒋悦然与马文德二人并不知府中事故,到了京城与裴家一并带了人马车队前去山里寻了,蒋府报丧的人马不停蹄的前去裴家却捉了个空,也赶不及跟着去进山,就这么只能干等在裴府。
蒋府死了一个大少爷,这一丧事还没出去,那头南边院子里又来报了,说是蒋老爷不成了。大夫人这是一拨未过再来一拨,险些也跟着一个跟头栽过去。
等着进了屋,但见三姨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儿,大夫人横眉一瞧,便是使尽了一身力气就是一巴掌甩上去,恼道:“你这骚蹄子也是个蠢物,老爷出了事情不来报我,反而是自己关着门儿挺着,任是老爷死活,你倒是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若是老爷没事便罢了,若是老爷出了事情,仔细你们娘几个也别想着活着。”
三姨太被这一巴掌被甩的歪了脸,火辣辣的一片不说,顿觉半张脸肿的高起来。她不敢作声,平素是得了蒋撑着才敢得意,如今蒋昏迷不省人事,她没得撑腰便再也不敢做声,旁侧的婆子连忙上来扶着三姨太给她揉脸,大夫人见了便心生怒意,道:“把这老货给我拖出去打个半死,平日里作威作福,在主子身边也不得好事,少不了你挑拨离间,今儿就得了这个功夫收拾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兴风作浪在这府里嚣张。”
那婆子被吓得青白了脸,心知这就是大夫人趁着老爷不知事要开始收拾他们一群人了。
“姐姐饶了她一条老命吧,这么打下去可不止要她半条命,我看她一条命也要交代了。”三姨太抱着大夫人的腿哭,却被大夫人一把甩开:“我不收拾,你也舍不得管教,一个婆子在府里这般的嚣张得意也少不了你管教差,这般还没让你管着整个府上呢,一个院子里也这般不消停,平日早有耳闻她恶性,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坏了你我姐妹情谊罢了,可你偏是得了脸面却不要的主儿,那便由不得你了。”
“给我拖出去打,狠狠地打。”下面的婆子丫头把三姨太的贴身婆子七手八脚的撤了出去,外面杀猪一遍嚎叫了许久。
等着大夫来看蒋的时候,他脑袋下的枕头都换了好几个,血止不太住,老大夫寻思了下,与大夫人道:“老爷这是摔得,本也是有些要紧的,磕昏了头,还要针灸几日,喝几副药汤需慢慢养着。可最赶紧的时候并没有止血,更没有针灸,这脑子里的淤血清不出去,可眼看已经两三日过去,污血从眼耳鼻溢出,我想......”
“您,但说无妨。”
“老爷怕是凶多吉少,便是醒了也怕是个不知疼痒的人,只赖着一口气罢了。”
大夫人点点头,不禁又是红了眼:“想我方才走了儿子,现在又得这事,真是让我怎么活。”
老大夫似乎明白她意思,斟酌了下,又道:“夫人也不必太愁,凡事只管是顺其自然吧,这方子也可喝起来,比较是活淤血的,切莫喝的太多,喝多了会坏事的。”
大夫人眉眼一挑,应道:“快带老大夫下去领银子吧,我这里有数了。”
大夫人坐在蒋床边,已是昏迷了两日的蒋头脑有些肿,白色布条上仍旧可以看到血丝痕迹,他人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可见,方可证明这人还活着。
“这三十多年你我夫妻一场,我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为你蒋家留下一儿半女,按理说这么多年我操持这一大家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这几日煦儿也去了,悦然这不肖子孙也不听话,可千万万般的难处我也熬得过,我不怕这些,毕竟我还有我的指望。”
大夫人手覆上蒋的手,一双眼清明无比,一字一句道:“你这病也拖了有年头了,我寻思你也辛苦,若说你我之间,也只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这么多年了,我终究是熬成了平和,可我也是个血肉之人,疼了这么三十多年,你说我哪里会不恨呢”
话音刚落,婆子掀掀门,把一大碗汤药端了进来,道:“夫人,药好了。”
大夫人道:“我来喂吧,你们都下去。”
婆子走了,大夫人舀着汤药,一勺勺喂下去,缓缓道:“不若是这三十多年的夫妻,许我这般家室忍耐,早是恨透了你,我与你这般年岁走来,有了三子于膝下,想想那年怀着煦儿时候,想着后来那么多年,进这院子里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便是连z熙都落了地,你竟还府外养着一个,生了儿女。我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这么多年,空守着院子,你可知你是多薄情的一个人,多冷落了我。”
热泪流过大夫人的脸,昔日也是一方绝色的脸上早没了当年的明艳,却也是美丽的,她却笑了,道:“你迎我入门时候说过会善待我,可你却早早食言而肥,这么些年月,怎么偿付我?我又怎能不怨不恨。如今等到这一日,煦儿也去了,z熙也没了,我便对你也没什么恨意了。”
昏迷中的蒋似乎有些不妥,只管蹙眉,却由不得他做什么,只能乖乖跟着喝汤药。
“蒋郎,你若是累了便睡了吧。这么偌大一个蒋家,我可帮你照看着,还有悦然在,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大夫人缓缓讲满满一碗的汤药喂给了蒋,末了,泪竭,她深深望了一眼蒋,道:“这么一来一还,也不枉此三十年间了,就当作谁都不曾欠着谁谁也不曾负了谁,就都忘了吧。”
夜半里蒋断了气,婆子只肖是有半个时辰没见蒋,再见时候整个人就似浴血了一样,枕头褥子全被血浸透了,连棉被头上也全湿透,人早就没用了。
婆子呼天抢地的跑了出去,方才每隔三日,蒋府的云板第二次敲了四下,这次大夫人没有惊诧,她并没有睡,安静的躺在那,等着婆子在她床边轻声道:“太太,老爷去了。”
屋子里连蜡烛都没点,黑漆漆的,大夫人掀开自己的床帐,窗纸外面的月色似乎格外的明亮,她突然就双眼满是泪水,只是嘴巴微微颤抖,声响极轻,似乎说给自己听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月色,是我来蒋府第一夜,而如今,便是你最后的一夜了。”
三姨娘被困在自己屋子里不能走动,听见云板声响,顿时嚎啕大哭,外面看门的婆子被弄醒了,大声骂道:“也不是死了你娘家什么人,你鬼哭个什么。瞧见这下子可有你好受得了,叫你平素浪里浪去的没个规矩,今朝看你如何再风光,还有何人给你撑腰。”
蒋死,第二日蒋家大小适宜便有长房大夫人所管,其余几个姨太太也不是不料防,没曾想蒋平素虽是身子不大利落倒也不至于死的这么突然,可人已死,大夫人断然不肯多停几日,偏要与蒋煦一并下葬。
就传说当日蒋咽气之后,大夫人竟没有过去,只是说伤极而昏,几日都不曾下地,直到蒋出殡。等着人出了府,这三姨太便是第一个倒霉的主儿,大夫人将蒋的死归结于三姨太的伺候不周,知情不报,眼睁睁的在几个姨娘婆子面前,大耳刮子扇的噼啪作响,又不用婆子代劳,完全是自己亲力。那三姨太原本是大夫人在陈家时候的贴身丫头,长相也算是标致妩媚,本来也与底下粗使唤的丫头不同,进了蒋府没多久时间就给蒋要去填房,平素狐媚柔顺,蒋很是宠爱,一直娇养着。
大夫人几巴掌下去,那三姨太一张脸早是红肿,发髻也给打散,满脸涕泪,尴尬不堪。
“说是老爷由着你照料,我竟也不知你是这般照料的,人伤在你院子里,连咽气也是,真不知你是故意的还是怎的,现在老爷撒手走了,府上一群太太小姐这么办?平素你恃宠而骄我倒也由着老爷去了,并未为难过你,谁知竟是这般纵容终究是害了老爷害了蒋府。”
大夫人说完痛哭捶胸不已,“怎的就是这把年纪就被你给害死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可让我们一群孤儿寡母怎么活。”
大夫人这么一说,满屋子几个姨娘婆子跟着哭起来,蒋府吃租有产业,可近几年的旱情严重,底下佃户交不上租子,再加之二少爷的买卖总是亏多赚少,支出去的银子也不见影子,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便是蒋本人也是如此,一连五房姨太太进门,平日在外也是花天酒地的不肯老实,蒋府虽是大户,可也不禁这么多人折腾,若不是方沉碧这些年仔细些,蒋府怕是早就倒了。
单说那大夫人也并非老实,账房银子总是她最大头的,马文德本就是她的亲信,一直以来掌管账房,一些名目出来,都是对不上账簿的,蒋终日玩乐也不多照看,只听说,从不看账,再加上大夫人能言善辩的,蒋也就顺其自然了。
人已死,大家心头各有几分滋味,二夫人连夜把丧讯报了出去,只等儿子回来商议。大夫人也是心头不安,毕竟自己儿子只是三子,头顶上还有个二少爷,虽说那是个平庸之才,但也不能小觑。
可蒋悦然与马文德偏偏联系不上人,每每回报都是不得寻。大夫人也尤为恼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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