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元日这一天,梁帝旧邸内外一片忙碌。也幸在这一座府邸本就单独建在毗邻禁苑的宣仁小城中,规模颇为宏大,周边纵有什么喧扰,也不会影响到城中坊民日常生活。
但就算如此,如今这座府邸也早已经是人满为患。除了府中原本家人之外,还有台苑诸多礼官、侍者出出入入。另沈氏本就吴中大宗,如今跃身而成国朝帝宗,自然凡沈氏族人俱感与有荣焉,前前后后入洛者足足有数千之众。
当然,这其中有许多都是血脉已经非常淡薄偏远的,至于真正近支嫡系反而不必赶在这一关键敏感的时刻来到洛阳。比如沈哲子族叔沈恪至今都在留守建康,无缘参加梁帝登基大典。
早在多年前,沈氏便进行过一次分宗,将族人进行了一次梳理,许多偏支远裔或者只是寄生家门之内而无所任劳的族人俱都开出宗籍。
因此严格说来,今次入洛以沈氏族人自标的吴中乡亲,姓沈确是无疑,但其中有超过一半其实已经与吴兴武康这一支沈氏宗族已经没有了什么宗法上的联系。
但是如此大喜之事,沈家这一脉主宗自然也乐得与乡流同喜,既然不远千里的前来祝贺,人情方面肯定是要关照到。
但毕竟也是关系疏远,常年乏于联系,不知这些乡人究竟脾性如何,为了免于发生什么自恃皇亲国戚而乱法悖命的恶事,索性一并安置在宣仁小城中,同样也能彰显沈氏贵而不骄,仍愿与乡亲保持来往的家风。
当然,这些人是很难见到正在紧张准备登基大典的梁帝。不过眼下作为沈氏家主的沈充在经过最开始一段时间的欣喜若狂后,这几日情绪也渐渐的恢复平稳,也有了待人接物、迎来送往的理智与冷静。由沈充在此出面接待一众乡亲,同样也让这些人颇感受宠若惊。
就在腊月元日前一天,梁帝沈维周还忙于接见各边返回的旧人并确定典礼最终出席名单与次序,忙到了深夜才得以休息片刻。但也已经没有了时间再作小睡,因为子时之后典礼便算是正式开始了,梁帝更需要在寅时便在百官奉请下前往禁苑太极宫。
但就算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梁帝精神仍是旺盛,不得不说权力对人而言真是最好的刺激。饶是沈哲子在过往这些年早已经设想过许多次今日场景,但事到临头仍然不能做到完全的淡定,可见这天子尊位对人的诱惑之大。
在将最后一批诏旨定稿审批完毕,交由礼部郎官送往台城后,沈哲子终于得了片刻的闲暇。他缓步行出房间,立在廊下向四周望去,只见府内各处都是灯火喧天,甚至就连深厚的夜幕都被此处喜庆氛围给阻挡在外。
府内虽然灯火通明,但靠近梁帝居舍附近气氛却是非常的安静,这居舍四周俱有胜武军重兵把守,自不会让闲杂人等随意靠近打扰皇帝陛下的清静。而至于其他重要家人,也都各有事务忙碌,此刻也难抽身至此。
眼见皇帝陛下步入庭中,负责守卫此处的胜武军兵长陈甲阔行上前俯首待命,皇帝陛下抬手将之屏退,只在庭中慢踱片刻,夜风寒凉,足以清神。
只是在行到阴影处时,沈哲子却听到廊柱后隐隐传出微弱的啜泣声,他顿足于此倾听片刻,确认不是错觉后,便开口呼道:“谁在那里?”
“啊……”
阴影中传出一个短促惊呼声,旋即一道人影忙不迭自廊柱后蹿出,待其人前行几步,面孔便暴露在灯光范围内,竟是家中老仆刘长。
“阿、阿郎……不、不,陛、陛下……圣人!”
刘长从阴影中行出,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语无伦次,又作叉手又要大礼敬拜。
“得了吧,老奴真是可厌,你道繁礼粗习,就能真成谦恭君子?往常如何,往后如何,谁还会因这些责怪你。”
刘长乃是家门老人,随侍身畔已是二十多年光景,沈哲子自然不会待他太过客气,上前抬腿踢了刘长一脚,转又好奇道:“怎么到现在还不休息?不能养足精神,明日迁家入苑若是出了纰漏,小心要你好看!”
可是沈哲子话音刚落,刘长却又突然身躯一颤,老脸皱成一团,涕泪横流,匍匐拜倒抱住自家郎主脚踝便嚎啕道:“老仆死罪、死罪!阿郎将成至尊圣人,如此家门大喜,老仆不该悲戚呜鸣……但请阿郎勿罪,父母生养一身骨血,虽然衰老难用,但记挂在身也是一桩念想……不想临老还要刀兵见血,割我残躯……老、老仆绝不敢违圣人天命,但请阿郎体恤,容我啼哭半夜告慰父母亡魂,往后自然、自然……唉,总算也留一二骨血,忠孝不能两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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