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无声的静寂里将自己煎熬到两鬓斑白?
十一已将她的祭文写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站起身来,吹亮火折子,将祭文点燃。
齐小观一怔,“师姐不准备留到断七那日,去太子湾祭奠济王?”
十一道:“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说便是。刚刚就当是拟了份草稿吧!”
看着火焰将祭文吞噬,她又问向齐小观,“南安侯还未离京?”
齐小观点头,“也未回府,化名寄居于一处寺庙,听闻近日常听庙中高僧讲说佛经。”
十一道:“多好!这日子够清净!”
她神情淡漠,看不出一丝悲欢,只是转身走向chuang榻时身子晃了一下。
齐小观忙扶她时,只闻得她轻叹道:“若非维儿,我的日子也会很清净。”
但宋昀唯恐维儿惊扰她养病,早已带在自己身边。这清宸宫,此刻便清净得很。
***
第二日,十一先乘马车,后改小轿,一路缓缓而行,又在西子湖畔用了素膳,到午后才赶到太子湾。
剧儿扶了十一下轿时,太子湾和当年一样安静,并未因多葬入一人便显得纷扰。
维儿难得出门,一路被晃悠悠地颠着,居然也格外乖巧,直到此刻都安静地睡在乳.母怀中。
十一遥遥眺了一眼被密林遮蔽住的宁献太子陵墓方向,便先走向济王墓。
因太后、贵妃看重,陵墓修得甚是整肃,只比宁献太子规格略低。周围松柏繁茂,翠竹森森,抬头亦是蓝天白云,阳光明亮得眩目。
十一看从人摆好祭品,上了香,走到汉白玉墓碑前一笔一画慢慢抚过宋与泓的姓名,又抚向那生卒年,低低道:“泓,我来了。我来看你和询哥哥。你看,天真蓝,云朵也漂亮……就和我们那些年淘气打架的时候一样,很漂亮。且和询哥哥温一壶酒,等我伴你们一起……踏雪寻梅。”
剧儿惶恐地看着她,“郡主,现在是夏天,夏天……”
初夏的时节,哪来的雪,哪来的梅?
十一却只笑了笑,“傻丫头,冬天么……总会来的。譬如小时候我们随父皇祭祖,总觉得那些死去的先人距离我们很远,很远……可你看,一转眼,已经那么近!四年前,我和泓祭别询哥哥;如今,我祭送弘;再不了多久,不知会有谁来……”
她顿口没有说下去,将一叠叠的纸钱烧起,低低念道:“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剧儿悄问小糖:“郡主念的什么经?”
小糖茫然,“是佛经吗?我怎么听着……那么想哭?”
剧儿侧耳静听,西子湖的风越水而来,萧萧吹过林木,伴着十一惋叹般的低吟,明明并不出奇,却莫名有种摧肝裂胆般的伤心和绝望,不觉鼻中酸楚,竟滴下泪来。
正伤怀时,忽听一缕琴声破开萧萧风声,穿过深林密林,回荡到她们耳边。
琴音并不高,低而平和,优雅里自有恬淡,若清夜无尘,与知音人携手对视,把酒言欢,一醉入梦。
醉里人生,梦里春秋,已将多少琐碎的欢喜细细拢起,小心付予琴曲,由人缓缓品味。
春.梦虽短,愿以琴声相挽;秋云莫散,愿以妙曲相和。
梦中梦,身外身,处江南碧水,看闲鸥似我,于细雨流光中剖解初心,于杏花天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曲终了,万簌俱寂。
剧儿、小糖等侍仆都已听得傻了,兀自立于原地,如痴如醉。
十一将快要熄灭的纸钱堆重新引燃,看纸钱烧得尽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飘泊,才侧头看向剧儿,“去瞧瞧宁献太子吧!”
剧儿等这才如梦初醒,却已失声道:“这……这不是宁献太子的那支曲子吗?”
可那支叫作《醉生梦死》的琴曲,会弹的不只宋与询。
宋与询教会了十一,十一则教会了另外一个人。
宫变那一.夜,大火烧了缀琼轩,也烧坏了太古遗音琴。虽被剧儿抢出,韩天遥修复,终究不复原来的音乐色,遂被十一嫌弃,最后被韩天遥砸毁于南屏山。从此后,十一再也不曾弹琴。当年琼华园中的那曲《醉生梦死》遂成绝响。
琴毁难再。如今这曲子,显然不会是太古遗音所奏。
而十一却早已听出,这正是松风清韵所奏。
***
因修济王陵时也修整过附近的皇亲陵墓,宁献太子的陵墓看来一切依旧,甚至又让十一阵阵地绞痛,宋与询刚刚入土那些日子,那种凌迟般的绞痛。
入目的除了宋与询的陵墓,还有陵墓前跪坐的男子。
黑衣如墨,黑发如染,肩背挺直如松,膝前正放着松风清韵琴。
听得身后缓缓而行的脚步,他并未动弹,只是搭在琴身的手慢慢按得紧了。
十一也仿佛不曾看到他,顾自从他身畔飘过,高瘦颀长的身段裹着素白的宽大衣袍,衣袂拂到他的面庞。
韩天遥黑眸寂静,不见悲喜,只静静地看着她。
人非风月长依旧,破镜尘筝,一梦经年瘦。
这一二年,他似已经历无限沧桑,怎么也寻不出往年隐居花浓别院的平静,更找不出当日十一相伴韩府时的愉悦。
而十一呢?
弃情绝爱,独入深宫,以妻妾的名义伴在不爱的男子身侧,孕育着那段情爱最后的纪念,还得面对情.人的憎恨,娇儿的重病……
是为生父和师父的遗愿,也是为江山的稳固、百姓的福祉,却又几分在想自己?
无情也好,痴傻也罢,他所心仪的十一,从来都是那个有着自己信念的
十一,从未改变。就如,他也从来只是那个进可提剑杀敌,退甘平淡自守的韩天遥。
世事阴差阳错,他终于在自己和旁人的争夺算计中失去了她,或者说,自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宁愿以恨来彼此铭记。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十一仿佛没有听到,同样在宁献太子坟前摆了祭品,上了香,扶碑静静地坐着,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也许,她其实在说。她在将她所有的委屈,在静默间一一说给她的询哥哥听。她的询哥哥才是最了解她的一个,哪怕被她放弃抛弃,也不曾想过伤她,更不曾想过用恨来还击她,更遑论如他这般,给尽她羞辱和难堪,令她忧虑生疾,直至产下不健康的孩儿。
仿佛有所感应,维儿忽“呀呀”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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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