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叹了口气,“说起这事我其实还要感谢兄长,这些年下来只有当初你教我的法子有些效果,原来腹泻和尿急的毛病后来都好了,连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子嗣问题一直没什么办法。宫中的御医公主不知请过多少次,如今也懒得再去寻,后来公主甚至又寻了几个歌姬婢女给我陪侍,仍旧不得一男半女。好在我王家家大业大,以后最多从亲近的后辈中过继过来一个便是。”
刘秋见他如此说,心中多少有些惋惜,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将王戎和石崇勾结的事情告诉王敦,“这次令兄既然如此为石崇说项,驸马可曾疑虑他与石崇会否有些勾连?”
王敦听了慨然道:“我这两位族兄自小就是我崇拜的偶像,他们的学识见地无一不是我几十年来模仿的对象,他们怎可能做这些为人不齿的事情。只是如今我这位长兄过了花甲之年,人倒是糊涂起来,不知怎的竟然要为石崇这种江河日下的角色说话。夷甫虽刚过不惑之年,大概是听我那位嫂子的话久了,耳根竟软到如此地步,也和我这位长兄犯同样的糊涂。”
刘秋知道王戎、王衍在王敦心中的地位是经年树立起来的,不是他一两句能够说服,如果再要坚持劝说下去恐怕反倒只会使自己和王敦间生出嫌隙,于是只好将这次来意说了出来:“贤弟有所不知,愚兄这次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王敦扭头看了过来,“我就知道兄长平日喜欢在山阳躲清闲,等闲俗事不会劳动您大驾前来洛阳,既然有事,大哥但说无妨。”
刘秋于是便作揖道:“贤弟可还记得前次在嵩山石崇别墅中救我出来时,我身边那两个侍女否?当时我长困石府中近一年,中间还闷出一场大病,多亏她们二人在侧殷勤服侍才没丢掉性命,后来也是她们想了办法送信到我家中这才请到贤弟带兵把我搭救出来,这次来正是要求贤弟相助向石崇索取这两名侍女出来。”
王敦忙扶起刘秋,“大哥何以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当时我倒真没注意看大哥身边的侍女,不过既然您如此说,想必她们定是倾城之色了。”
刘秋被他这样一说,脸上红了起来,“让贤弟取笑了,不过是相处久了生出些感情,你也知道石崇对手下婢女动辄就要打打杀杀,她们也是不想再过胆战心惊的日子,就托我想办法救她们出石府。”
王敦瞥了刘秋一眼,“不知大哥想要救的是哪两人出来?”
刘秋便答道:“其中一人想必贤弟也知道,就是当年我们曾在金谷园中两次救下来的翾风姑娘,另一个是她身边的乐伎流羽。”
王敦眼睛有些发亮,“别的不说,翾风可是石崇身边除了绿珠外一等一的头牌,他能把如此色艺奇绝的姑娘派到嵩山侍候哥哥,这老财主必定是看上你了啊。”
刘秋被他这样一说脸上彻底红了,“让贤弟见笑,后来石崇曾到别墅谈了一次,大概还是希望我能把点石成金的秘密告诉他,想来也是因此才让他如此大动干戈吧。”
王敦又笑道:“大哥如果向他索要别的还不难,不过真若向他索要这花魁中的头牌,这是要剜石将军的心头肉啊。”
刘秋只好说道:“愚兄也是知道此事相当难办,这才恬着脸来求贤弟相助,还望不要弃二位姑娘。”
王敦听了哈哈大笑,“自从我年少时与大哥相识,您就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木讷模样,想不到今天也会为两个美姬搞成如此模样。不过大哥都过了而立之年还未成婚,既然对这两位姑娘如此上心,小弟我就费费工夫成全大哥如何?再说了,石崇那老儿先前欠了我们多少,自己却每日挥金如土,向他讨要两个婢女又怎么了。这种能给他添堵的事情,我喜欢,就是让贾后知道了也必定会全力支持,本来他这个什么狗屁送行宴我是不大想去掺和的,无非是那些穷酸文人想借着石崇的名义组团去巴结贾谧罢了,现在看来我们确实应该一同去给这位大财主添添堵。”
刘秋听到此处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贤弟的两位族兄都是石将军的常客,到时我们若当着他们的面行事,如果被两位大人出手干预,似乎会有不妥。”
王敦搓了搓下巴上的短髯,答道:“我那两位家兄这一年多来都开始有些疏远石崇,至于金谷园的宴会都好几年不去了,所以这次朝堂上他们一起替石崇求官才让我觉得是老糊涂了。哥哥不必担心,最多这两天我再旁敲侧击地问问,总归这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要人么,我这就派人去请我家阿龙和琅琊王一同前去,想来他们也收到了石崇的请柬。另外我再差人去把孙秀也请到宴会上,这个冒牌道士一向对大哥趋之若鹜借此增加自己在天师道教徒中的声势,只要我说您会去他必定到场,到时我们再合力向石崇要人,逼着他不得不放人。”
王敦的主意正中刘秋下怀,两人于是又商量了些细节。到了傍晚,刘秋借口到西门买酒,骑马离了驸马府就去西门外找马升。
自打上次从辽东向慕容廆报信回来后,马升虽从辽东回来后亲自去山阳公府上送去过贺礼,不过并未见到刘秋,这次见了自然是先忙着告罪。刘秋不等他说完,便急着把准备乘石崇金谷宴饮救流羽出来的事情向马升讲述了一遍。马升没想到这么快刘秋就想到办法救公主出来,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要不是刘秋看身旁有人急忙扶着,马升恨不能当场跪着磕几个头给他。随后两人商量了下如何将慕容荀接走的事宜,刘秋便向马升告辞,出了酒楼转身又看到那个演傩戏的王秀才,就过去扔了几个铜钱给他,这才上马回了城中。
今年花期来得迟些,不过正好赶上石崇的宴会,金谷园中除了如织的各色美女和贵客,就是粉色、白色各种应季的花朵争相盛开。刘秋乘着石府派来的马车,在园外远远地望着乔装成车夫的马升,便冲他眨了眨眼。到得接客的大厅,陆机、陆云等人早已到场,正在一张四方大桌旁挥毫泼墨,留下自己的诗句,一旁围观的名士和侍女则不断发出叫好声。正看得愣神,刘秋被人扯到一旁,扭头一看正是王敦,他身边则聚着琅琊王司马睿、王导和孙秀等人。孙秀见到刘秋立刻拜道:“弟子许久未见师父,今日一见立刻就觉得自己的道行又深厚了些,想来师父几年不见,定是随张天师云游修行去了。”
刘秋虽然见惯了他自说自话的卖弄,不过被他说得还是有些惊讶,自己确实还真见过师父,但自己若不当众澄清,日后和他的关系还真不好说清楚。于是收敛心神,先向司马睿深施一礼,便对孙秀道:“祭酒想来是记错了,在下何曾收你为徒?”
孙秀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公子不要误会,自从天师南渡,我们这些教徒都无缘亲见仙师,都把您当作他老人家的化身呢,我们虽拜在他门下,但还不敢直接拜他为师,不过尊公子为师怕是总不会被拒绝吧。”
孙秀抬出张天师来,刘秋还真就不好直接反驳,正不知如何答他,司马睿却开口道:“祭酒说得是,我等在洛阳一直见不到仙师,确实都把公子当作他的化身,如今尊师和魏夫人都久不见踪迹,我们能寻到的只有公子了,否则想要找位高人讲道作法都没有门路。若不是公子到处奔波,洛阳、山阳都寻不见,我们怕是要月月请到府中作法解惑。还好这次是驸马让我等知道公子最近随他南下,还见了张天师,不然我们真以为您也会如诸葛公一般隐居修行,弃我们这些俗人于不顾呢。”
一听到王敦和刘秋不久前见到天师,孙秀那神经过敏的气质立刻发作,跪在刘秋面前道:“什么,公子和驸马又都见过天师了?我原本还以为张仙人只是个传说,师父,这等差事为什么不叫上徒儿呢,那诸葛公是什么来头,居然能随天师成仙?我一心向道这么多年,难道连见一见仙人的机缘都没有吗?”
刘秋怕他闹大,忙搀起他,“祭酒勿见怪,我和驸马也是在外偶然间接到师父的传书才得相见,并非事先知道,否则怎会落下祭酒。”
孙秀揉了揉眼睛,竟然挤出几滴眼泪,“我说也是,象我平日如此虔诚,仙师怎会扔下我不管。”
司马睿见孙秀如此,也只好帮刘秋圆场,“今日既然能见到公子就不负我等来此,孙祭酒就莫要在这里啼哭,否则既扰了公子的清净也坏了赵王的名声。”
孙秀擦去泪水,低声喃喃道:“王爷不知,我今日也为我家赵王一哭,原本听驸马说公子会来宴会时还将信将疑,否则小人真要把赵王请来一同瞻观。”
刘秋心中讶然,自己从未涉及教中事务,但不想师父和师姑都隐居这么些年,天师道却在权贵和平民中仍有如此大的影响,自己说不定也跟着沾光受了好多人敬仰,石崇当初在别墅时对自己多看重几分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还未多想,石崇已带着一队美姬过来迎接司马睿,厅内刚才还在作诗的文人们也跟着向后院走去,大家都知道马上就要开席了。
大家陆续入席,司马睿自然被石崇让到左首上席,本来想将王敦安排在琅琊王旁边,这驸马却让孙秀居于次席去陪司马睿,自己就坐在孙秀下首和刘秋说话。石崇无奈,只好将陆机、潘安等人安排在自己这边的右首,其他地位较低的人都排到末席。
刘秋和王敦先前参加过几次金谷园的宴饮,对石崇这种炫富式的大排场早就感到乏味,也不理一帮人在旁吟诗作赋,只管在两人在一边对饮,石崇虽看在眼里,不过金谷二十四友都轮番到他和琅琊王司马睿的席前敬酒和诗,自己根本无暇顾及。
半晌过去,侍女逐一为各席添酒,刘秋这才发觉走到自己席前的竟然是流羽和宋袆,至此刘秋才更加相信宋袆确实和翾风有些私人交情,于是便低声把她们介绍给王敦。当年刘秋出手救翾风时,流羽本就在旁,只是当时还没人注意到罢了,如今王敦再见倒觉得有几分眼熟。宋袆年纪虽轻,办事却更伶俐些,待刘秋这边说完话,便轻声说道:“公子不知,最近这一年翾风姐姐大概是思念你的缘故,面容比以前憔悴许多,主人又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当年与公子十分交好,甚至有了私情,如今境遇大不如前,连这种宴会都无缘参加。”
刘秋心中不免难过,便问道:“你家姑娘既然如此,为何上次来时不与我说?”
宋袆小声答道:“还不是姐姐怕你知道心急,刻意嘱咐莫要告诉公子。”
这边话音刚落,忽然对面一人嚷道:“怎么,刘公子是在山上修行得久了吗,总喜欢和侍女们勾勾搭搭在一起。”
这声音带着酒劲,声音便高了许多,惹得席上的宾客全都朝那边望去,等到敬酒的人们闪开,刘秋这边才发现那一声居然是石崇在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被这样奚落,刘秋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回他,不想隔壁的王敦竟然端着酒杯离席,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崇面前去,嘴角还微微渗出些酒来。到了面前,王敦嘴里喷着酒气就对石崇说道:“今日我和王爷来贺将军高升,席间看上了大人的几名侍女,不知借着今天大喜,将军能否割爱。”
本来石崇是看见刘秋和自己的侍女眉来眼去有些不爽,之前几次海战和火烧不其山营地的仇他一直压在心里没有发泄,本想借机当众奚落他一下,不想王敦半路居然杀了出来,言语中还带着琅琊王当众向他索要婢女。虽然司马睿在众多王爷中算不上得势,但石崇如今的处境本就不好,今天如此浩大的阵势也只有这么一个王爷前来捧场,自然是得罪不得。于是只好赔笑着转身看向琅琊王道:“怎么,王爷和驸马都看中了小臣的婢女?”
之前王敦虽然向司马睿打过招呼,但琅琊王也只大概知道这人其实是为刘秋要的,今天这么大的宴会突然被人当众诘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情急之中只好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本王府中并不缺侍女,只是刘公子托人要我帮忙罢了。”
王敦没想到堂堂王爷竟然如此不中用,忍不住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司马睿被这一瞪吓得连杯子中的酒都洒了,只好喝了口酒掩饰尴尬。石崇见司马睿惊慌失措,便放下心来,不管已来到眼前的王敦,端着酒杯来到刘秋席前俯身问道:“公子既然觉得我家的婢女好,下官送予公子便是,只是不知哪位姑娘这么幸运,能得公子青眼?”
刘秋暗自定了定心神,便起身道:“今日酒宴席间侍候的姑娘确实还不错,既然将军肯割爱,在下就代王爷和自己向大人求取眼前的宋袆和流羽吧,宋袆年纪虽轻,但听说向绿珠夫人学得一首好笛子,王府中虽不缺侍候的人,但把笛子吹得如此好的姑娘却是难得一见;至于流羽,当年在下重病,多亏她精心照顾身体才康复,分别后便一直挂念在心上,今天就借此机会恬颜向将军求取。”
石崇还以为刘秋会要多好的婢女,只是府中一个姿色尚可的流羽和还没长成的宋袆,暗自松了口气,就满口答应下来,“既然是王爷和公子看中了家中的婢女,那下官送给二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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