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把茗烟拖过来。茗烟哭道:“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在老爷书房外头,然而也没听见屋里有打骂。老爷也是一早就带了人走的。”
一番话说得满屋子人都懵了:贾政教子严切,或打或骂,皆属寻常,便弄出一个什么好歹来,也无甚奇怪。然而不打不骂,只撂了宝玉一个人在屋里不管,结果就致使如此形状,其中究竟,实在是想不出来。贾母无奈,一边叫速去请大夫,一边命立时传贾政来见。
这贾政下午书房教子,一番言语棒喝,震动宝玉,也把自己老怀触动,撂了宝玉出去,闷闷的也不想吃饭,随意就走到赵姨娘房里来。赵姨娘早听说这几日贾政押着宝玉用功,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只陪笑着布了几样清淡粥食,伺候贾政坐在屋里发呆。哪里想到一时就远远有人吵嚷起来,然后贾母跟前的人来寻贾政,说宝玉不好了。贾政赶紧过去。贾母也不管周围许多人,只一把揪住手拖到床跟前,怒骂:“我不管你都有什么话说,逼死了他,我只跟你要命!”
王夫人也痛哭,满口叫儿:“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也跟着去!”又拽住贾政,哭道:“宝玉不好,都是我的错,老爷只拿了我的命去,勒死了眼看不见,倒也干净!”
贾政见宝玉这样形状,也不知原委,本来十分焦急,哪知贾母、王夫人一通哭嚎,口口声声都是责问自己的话,心里委屈就似吹了气的气球一样猛然膨胀起来,然后腾地一声炸个粉碎——当时破口骂道:“孽障又作死给谁看!我是恶言凶语说了你一句,还是家法棍棒加诸于你一个手指?假模假样装死充病,欺祖瞒母,陷害亲父……你今天就不真死,我也要再一顿打死!”
一番话吓得贾母、王夫人都住了声。床上宝玉“哎呀”一声,蜷起的身子忽然一松,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贾政一时也怔住,就见宝玉死死望着自己,问:“林妹妹,可是真的——家去——”
宝玉语不能成句,贾政兀自不解,旁边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早明悟过来。贾母就垂下泪来,一把搂了宝玉,哭道:“你这实心孩子,原来为的这个——你快把祖母吓死了。”
王夫人也捉着宝玉的手哭道:“知道你跟你妹妹好。她从小来的,你们姊妹两个一起长这么大,比别的姊妹都不同。这会子热喇喇的说一个去,你伤心也是应该的。只是天底下姑娘家都要嫁人,哪有兄弟姊妹一辈子的道理?你就再难受,也要想着你妹妹得了好人家,也要替她高兴才是!你只管为姊妹分离伤心,就不管老太太、老爷和我替你担心了!”
说得贾政脸上阴云稍散,面色微霁。然而宝玉却是面色由白转金,而后哇的一声,就吐出一大口血来。王夫人吓得眼泪儿都住了。周围的人尽慌了神。只有贾母搂定了宝玉,喝道:“凤丫头扶你太太家去!珠儿媳妇看好你姊妹们,都带出去!所有人不许嚎,不许乱走!叫琏儿过来,问大夫怎么还没请来!”
众人还在惶恐,旁边贾政回过神来,喝道:“还不听吩咐,都滚出去!”众人这才赶紧出去。贾政就亲自扶了宝玉在床上躺了,接了丫鬟递的帕子擦脸擦嘴角,一面擦,一面垂泪道:“这个不孝的孽障,你就什么时候起了糊涂心思,也不知道自家努力上进,又来连累老太太伤心。”
这宝玉乃是震惊之下,急火攻心,痰迷了神窍。而今一口血吐出来,心口兀自剧痛,神志却渐渐明白起来,也知道父亲、祖母皆在身侧忙乱,眼睛看到满脸满怀都是怜悯慈爱。就小声说:“不用忙。不相干。我已经好了。”
贾母与贾政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明白,都高兴起来,然而看他脸色,担心又加重了几分。贾母便搂着他问:“到底觉着怎样?”
宝玉道:“只心上还有些酸酸的疼。”
贾母含泪笑道:“既这么,就无大碍。一会子大夫来看过,开两副药吃了,就好了。”
片刻,贾琏便引着王太医进来。诊了一回脉,也说不妨。贾政、贾琏就请到外面看药方。一时,按方煎了药来,贾母、贾政看着宝玉服下,果然安安静静睡了。吩咐了丫鬟们仔细照管,贾政这才扶着贾母出来,道:“今天的事,全赖母亲了。”
贾母摇一摇头,叹道:“明天还让宝玉安生养着,就不要叫出来了。兰小子也不小很多,老爷带着在亲戚跟前露一露脸罢。”贾政点头应了。贾母又道:“有一件事,本想看看再说,如今这头闹出来,怕等不得了。”
贾政会意,退后一步,向贾母拱手道:“全凭母亲做主。”
贾母就笑起来,拍一拍他的手,示意起来。贾母道:“但也不是太着急。礼法说,长幼有序。宝玉上头还有姊妹。我已有了些眉目主意,只等着明天看罢。”
贾政闻言就呆了一呆,想要讲些什么,张开了嘴,才猛觉无话可说。只得抿紧了唇,扶着贾母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上房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最终还是让这个“炸-弹”引爆。想想原著里,情辞试忙玉一回,宝玉的一片痴心毕竟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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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了个虫
却说次日一早,这王熙凤在贾母跟前侍奉了早饭,又在王夫人屋里说了一会子话,从正房下来,到自家屋里坐了,才叫管事媳妇、女人们进来回话听吩咐,就见平儿笑嘻嘻走进来说:“林家的人来了。`乐`文``.”
凤姐就让快传。结果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紫鹃。凤姐顿时笑道:“小蹄子们弄鬼。害我还当是谁。”
平儿也笑道:“奶奶说笑。难道前日户曹衙门那趟子腿是白跑的不成?”
原来贾母素来最疼黛玉,知道此番她与林如海父女并一家子来京,虽也有四、五十口,多是林如海跟前的人,内宅不过两个姨娘,随身丫鬟,媳妇、嬷嬷等伺候的人有限。那日问过了黛玉,就命熙凤将紫鹃一家子的身契提出来,又有一个三等丫鬟文鹊的一家子,一齐送到林家去,并在户曹衙门过了档。如今两房家人正交接贾府中的职司账目之类,待交割结了,便正式过到林府那边去。故平儿有此一说。
凤姐笑道:“放屁!这个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如今过去林家,难道不是这边家生女儿长大,难道伺候的不是这府里姑太太的千金?”问紫鹃:“林妹妹好?怎么一早儿打发你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说?”
紫鹃上前行了礼,说黛玉问凤姐好,然后道:“我们姑娘恰得了一匣子大红珊瑚,命我送来。并有一封书信在这里。”便将捧的匣子及书信奉与凤姐。
原来王熙凤之女大姐儿诊出双目有翳,正用着珊瑚散。此时听紫鹃一说,凤姐心知必是上好的,于是连忙起身,亲手将匣子接过来,再交给平儿,吩咐:“仔细收妥了,预备药上使用。”拿了书信在手里,并不忙看,只向紫鹃笑道:“到底是亲姑姑呢。家去跟姑娘说,大姐儿和我必亲自过去谢她。”紫鹃笑着应了。
凤姐又问了两句林黛玉在家如何,后日跟陈氏等几时过来,然后笑道:“我知道你还要去看家里那些姊妹,也不虚留你客套。这就叫平儿同你出去吧。顺便也一起逛逛,躲躲懒散心。”
紫鹃就行了礼,和平儿寻袭人、麝月、鸳鸯、琥珀等说话去了。王熙凤命唤了小厮彩明单独一个进来念书信。黛玉自六七岁在荣府,住了这些年,如何不知凤姐性情?信里简单明白,只七八句话,倒说了四件事:一件是珊瑚乃是陈氏所赠;一件是后日陈氏来访,从者有二子、三孙、二子媳、一孙媳、三孙女;一件是陈氏问了这边姊妹,并按各人喜好备了礼,“细问迎、探,形状甚喜”;末一件是陈氏饮食口味。
凤姐听了信,打发彩明出去,自己拈着那一张纸,低了头默默想了一会儿,方抬头扬声道:“人来!”就有来旺媳妇在堂屋门上伺候。凤姐问:“这会子老太太跟前有谁?传饭了没有?”
回说没有。凤姐便吩咐:“我要往老太太处去。这边若无十分要紧的事,就散了,明日再来回。”
众人才应一声,正要退去,凤姐又道:“若拿不准,候在这里不妨。倘若心迷眼瞎,误了事,可仔细你们的皮!”
有那几个脚快迈了步的,一听这话,赶紧就又把脚收回来。凤姐眼见这样,自己也忍不住,“呸”一声笑骂道:“这一窝没用的——合着我跟前原来全是些没抓拿的糊涂虫?我的大娘、奶奶们,就说一句,快别在这里装相;赶紧夹着那一根,各自做正经事情去。”众人这才笑着一哄散了。
这凤姐儿自己走去贾母上房。迎面恰遇着湘云、宝玉两个拉着手一路说一路比划,宝钗噙着笑落两步跟在后头。三人抬头见她来,都围过来问好,问她哪里来。
凤姐笑道:“自然是我那里来。你们往哪里去?”湘云答说往迎春屋里去。凤姐笑道:“林姑娘打发紫鹃过来了。我让平儿和她各处会姊妹们去,度算脚步,这会子怕是也在那边。”
湘云闻言大喜,向宝玉道:“二哥哥,我们快过去找她。”拉着宝玉就往那边去了。
这边宝钗向凤姐笑道:“云妹妹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
凤姐摆手,笑道:“可不就是这样。薛大妹妹也快过去吧。这风口里头站不住,别叫扑坏了。”宝钗这才告辞去了。
凤姐就到了贾母房中。贾母正就着鸳鸯的手看暖帽花样子,见凤姐来,笑道:“快来帮我挑一挑,看哪一个好。”
凤姐只随意看一眼,笑道:“鸳鸯的手底下扎出来的花儿,还有不好的么?哪一个都使得。老祖宗实在拿不定主意,索性一样做一个罢。”
贾母笑骂:“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倒轻巧!就有这许多工夫做活儿,我也舍不得鸳鸯丫头这许多劳累。”就指了一个给鸳鸯,道:“得空就做做,也不是什么着急使用的玩意儿。”
鸳鸯笑着应了,知道凤姐此时来,必有正经事说,拿了花样子就要退下。凤姐忙止住,道:“鸳鸯姐姐不忙,有两句话说。”
鸳鸯就看贾母。贾母歪在榻上,向凤姐笑道:“你要寻她有事,只管带了去。完了亲自送过来我跟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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