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权突然宣布任命陆议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
多年战乱不断,人口锐减,土地荒芜,军民饥馑乏食。大开稻田,务农积谷,实为谋国图存、争霸建业之要务。何况比起在幕府中担任普通幕僚,外放领一县之事,将是很好的晋身之阶。——然而海昌?相较于繁华的吴县,那个位于吴郡与会稽郡交界处、濒临大海的县实在可以算作一个荒僻的所在。
面对这一任命,我不知道陆家人是喜是忧,不过紧接着的一则消息必然是令他们欢喜的——吴主以妻妹配陆议,那个温柔恬美如春日甘泉的女子,徐婳。
措手不及。
但,确实很般配。。
妆台前,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薄露笑意似流光。
一片静寂中,门吱呀一响,从镜中望去,只见晴儿立在房门投下的阴影里,正用他清亮的眸子注视着我。默然相视,竟像看着自己多年前的一个影子。
转身,招手,一点点挤出微笑。她一步步走过来,静默,垂首,轻轻伏入我怀。
搂紧她,霎时间一股酸楚漫至鼻端,最终,却只能化作唇边一抹苦涩笑意。
陆府,大约是不会再去了,马车驶出府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去中护军府,”晴儿对驾车人道,然后转向我,“我想循弟弟了。”
其实,一直到站在周府大门前的那一刻我还在犹豫,然而看到晴儿轻车熟路地径直跑进去,面对匆匆出迎的女管事,我只得报以一笑:“周夫人在么?”
时光匆匆流转不息,然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是我熟悉的味道。
跟着那女管事分花拂柳,倏忽间竟还真的生起一种寻寻觅觅、曲径通幽的意趣。我未让她通报,只因我听说她家的女主人正在烹茶。茶之为物,擅天地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不论抚琴还是烹茶,皆属韵高致静之事,绝不该轻易打扰。
清风细细,穿林打叶,翠竹萧萧,幽香缭绕。
眼前豁然开朗的一刹那我竟不自觉地瞬了一下目,一团璀璨莹华轻轻刺了下我的眼睛——她穿着一袭淡雅的碧色衣裙,这样的颜色,本该将她融入到身后的背景中去才对,然而恰恰相反,视野中的茂林修竹在她面前全部黯然失色,只褪作一幅淡墨远景,一直消退到千里之外。
缓抬头、轻举步、敛衽为礼、邀我入座,她一举一动皆翩妍。
竹叶下、花鸟间、茶香绵绵、茶烟袅袅,这一段幽趣,我如何坐失?
此刻茶饼已在炭火上烘炙完毕,在我到来前,小桥正用橘木碾将茶饼碾成茶末,再用罗盒细细筛成茶粉。
汩汩的水声响起,一汪清泉被注入鍑中。双睫轻垂,皓腕如雪,随着她团扇轻摇,风炉中的小火苗越来越盛,鍑中水开始微微有声,间或冒起一两个鱼目一般的小泡。然而奇怪地,她并未如一般人在一沸时加入葱、姜、枣、橘皮、茱萸等佐料,甚至连盐亦未加。
片刻后,鍑中声响渐大,缘边水泡如涌泉连珠。兰指轻动,她拿起一柄木杓,一面舀出一杓水盛入熟盂中,一面用一支竹筴环激汤心,然后将方才筛好的茶粉沿旋涡中心缓缓倒下。
有顷,水大开,势若奔涛,水沫飞溅,这时候,她翩然端起先前舀出的那一盂水,轻轻点回鍑中,沸腾的水面即刻平静下来,与此同时,汤华衍起,有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若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
“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杂以他香,恐夺其真。此情此景,一时一事,皆如汤华,不可再现。翁主请。”
她眉色如望远山,笑意柔曼如轻云。默然垂睫间,我心已轻动:不过是倏尔浮泛的小小疑惑,却原来已被她看在眼里。
越窑青瓷碗,斟满黄蕊色,沫成华浮,焕如积雪,一碗在手,心陶陶兮目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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